蓉城研究所U1棟二樓的OA支持部辦公區，胡卻敢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周報數據，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敲出斷斷續續的嗒嗒聲。

升職大半個月以來，他每天最怕的就是每周一下午三點的部門例會。

“胡總，人都齊了。”新員工小楊敲了敲他辦公室的玻璃門，他暫時接手了一些部門內部的雜務。

會議室內，十七個下屬早已坐定。

負責流程優化的李媛正低頭刷手機，負責WeLink的羅偉同和旁邊同事討論著昨晚的球賽，只有新來的校招生小王和小楊正襟危坐。

胡卻敢清了清嗓子，翻開筆記本：“上周...那個...流程卡頓的問題...”

他的指甲無意識摳著筆記本PU皮封面，三個月前在樓下文具店買的本子已經卷了邊。

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過來，胡卻敢覺得后頸開始冒汗，“技術方案還需要再評估...”

會議桌下的膝蓋不小心磕到桌腿，震得馬克筆在玻璃桌面上滾了半圈。

“這都評估兩周了。”李媛小聲嘀咕，手指在桌面上不耐煩地敲了兩下。

她新做的美甲在日光燈下反光，鑲著水鉆的指甲正好指著周報上標紅的數據。

傍晚時分，ERP銷服支持部的辦公區卻彌漫著詭異的安靜。

空氣里飄著云南白藥噴霧的氣味，不知道是誰的腰肌勞損又犯了。

王銘抱著一摞需求文檔從工位間穿過，刻意放輕的腳步還是驚醒了趴在桌上補覺的老張。

這個四十歲的資深工程師工位隔板上貼著女兒畫的全家福，蠟筆畫上的太陽笑得歪歪扭扭。

他揉著通紅的眼睛，鍵盤旁邊還擺著半個沒啃完的蘋果。

“老張，新需求評審會改到九點了。” 王銘壓低聲音，拍了拍對方肩膀。

觸感是潮濕的棉質T恤，中央空調的冷風根本吹不散加班的熱氣。

“又改？” 老張看了眼手機，19:55，“大哥，我女兒今天生日啊。”

手機屏保跳出來電提醒，是家里老婆的第八個未接來電。

他只能是又劃開手機，解釋自己剛剛不小心睡著了，順便告訴老婆今天晚上吃飯不用等自己。

“理解理解，等忙完這陣我給大家申請調休。” 王銘堆著笑轉身，迎面撞見抱著測試機的錢鑫，“三金，今晚核心鏈路壓測以后有發布，你要跟IT服務部那邊...”

“知道，通宵套餐嘛。” 錢鑫翻了個白眼打斷了王銘的施法，“師傅，咱們部門都快卷成麻花了，我年紀小，你能不能照顧一下祖國的花朵？我還不想進ICU啊。”

陳默辦公室，20:01。

“真不是我抱怨，是老張跟我吐槽了好多次了”，張福全坐在沙發上，手里捏著罐冰可樂，易拉罐上的水珠滴在陳默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。

合著不是他家的就不用心疼是吧。

“默總，王銘那一組上周平均工時68小時，老張今天差點在機房暈倒。您是沒看見，他們組現在個個眼睛綠得跟狼似的。”

“還有他們組的武秋陽和錢鑫也受不了，錢鑫還是老王愛徒呢。”張福全補充道，“現在整個部門的狀態我看是離起義已經不遠了。”

看陳默不搭理自己，他忽然伸長脖子想去看陳默的電腦："您又在看股票呢？"

從顯示器后傳來陳默的聲音：“那王銘自己呢？”

“他？他每天都是整個部門最晚走的，您看他那黑眼圈，演熊貓都不用化妝的。”張福全突然壓低聲音，“聽說童夢又跟他吵架了...”

“確實應該適可而止，不過這事兒你跟徐總商量去。” 陳默頭也不抬的說道。

“嗨，那不是徐總又出差了嘛。”

窗外傳來沙沙的雨聲，陳默關掉電腦準備起身早點回家，確實狗命要緊，“全兒，你讓周曉楠準備一下最近半個月的部門工時數據，一定要在明天下午5點前給我和老王一人一份。另外，讓王銘5點來我辦公室。”

次日下午，王銘站在辦公桌前，手里攥著部門工時數據和加班記錄表，A4紙邊緣被汗洇軟了。

最上面那張的加班原因欄里還寫著“自愿學習新技術”——是錢鑫的字跡，最后那個“術”字拉出長長的尾巴，像條垂死掙扎的蚯蚓。

人均68個小時的工時記錄被秘書標成紅色。

“默總，這個季度咱們公司訂單數量比去年同期翻倍了...” 王銘不敢看對方，視線只能落在陳默身后的綠植上。

“哦，所以你就讓團隊當人肉電池？” 陳默把平板轉過來，事件的及時解決率統計曲線陡得嚇人，“知道為什么你們銷服板塊上周的及時解決率為什么這么差嗎？系統閃崩兩次，而我們的值班工程師在工位上睡著了沒接到告警。”

王銘的喉結動了動。中央空調出風口嗡嗡作響，但也不能阻止他后頸的汗在把襯衫領子黏在皮膚上。

走廊傳來歡快的腳步聲，是剛結束民主生活會的胡笳團隊抱著零食箱經過。

“從今天開始，你們這個辦公區晚上十點前必須熄燈。” 陳默把鋼筆拍在桌子上，“我會安排行政部來查崗。另外，這周四開始，分兩次帶你的組員去青城山泡溫泉，發票找我簽字。”

“可是版本進度...”

“找中軟的彭小強，讓他暫時借你兩個外包的人使使。” 陳默突然起身拉開窗簾，盛夏的陽光劈頭蓋臉灑進來，“老王，你要適應新身份，甲方爸爸偶爾白嫖一下怎么了？”

王銘聽著陳默一本正經的說著不要臉的話，陷入沉思。

想著是不是當了領導后應該重新再更新迭代出一個新版本的“卷王**”，就是適用于帶著團隊卷死別人的那種，卻又聽見陳默的聲音，“去忙吧，沒空搭理你了。出去了把胡卻敢叫過來。”

聽到“把胡卻敢叫過來”這幾個字的王銘就不困了啊，看來好基友也要被罵了，真是爽歪歪，瞬間心態都平衡了不少。

幾分鐘后，依然是陳默辦公室。

胡卻敢調整著投影儀，陳默安靜的在一邊看著，甚至能清晰看到投影儀光線里飄著細小的灰塵。

頭頂空調突然再次啟動，幕布右下角被氣流吹得微微顫動。

“所有流程節點從17個精簡到9個。” 胡卻敢的激光筆在幕布上停留在某個節點，“預計節省30%的審批時間。”

“你部門羅偉同昨天提交的架構優化方案為什么沒通過？”陳默突然打斷。

“那個...風險系數太高...”

“你親自驗證過？”

胡卻敢感覺會議室氧氣突然被抽空。他想起上周羅偉同拍桌子吼“外行指導內行”，想起李媛陰陽怪氣說“領導就會拖后腿”。他喉嚨里發出就像被砂紙打磨過的聲音：“我這就安排復測。”

“所以也就是親自驗證過嘍？” 陳默看著他的眼睛問道。

“是的，但是想再重新...” 胡卻敢好像永遠都是這樣，不反復確認幾次不敢相信自己。

“停。自信點我的胡總。”陳默很認真的看著胡卻敢問道，“我問你的問題是什么？”

“有沒有親自驗證過。”

“那你應該回答什么？”

“親自驗證過或者沒驗證過。”

“胡卻敢，你自信點，剛剛回答我親自驗證過，就可以了。”陳默的語氣加重，“你不需要跟我解釋，更不需要跟你的下屬解釋。”

說完便從西裝內袋掏出便簽本，龍飛鳳舞寫了三行字推過來，“今晚七點，帶著這個去找羅偉同。”

便簽上寫著：

1.讓他當面演示核心算法

2.問數據校驗失敗率

3.要求三天內給出方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