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幾分鐘后，王駭被轉移到精煉廠的貴賓招待室中，身上插著抽血管，太陽穴兩側貼上電極，大量的研究工作人員忙里忙外，檢測起他的生理數據。

“這是對你進行一下檢測，確認你身體里是否存在水仙酶，請你理解。”

車賓斯博士走到王駭跟前，坐了下來。倆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桌子，守衛則在門外站崗，對于王駭來說，現在的博士，幾乎可以說是不設防。

墻面貼著木制墻紙，在迫近夕陽的追逐下，泛著琥珀色光澤，銅鎏金壁燈在黃昏光線里暈開朦朧光斑。整塊羊毛地毯上的暗金卷草紋隨著落地窗透入的夕陽，緩緩流動，如同流蘇一般帶著些許飄逸，將整個場景都籠在暖色調的光暈中。

他只要屏息凝神注視對方，就能將其脖子錯位扭斷，像麻袋一樣甩在墻上，砸斷脊柱而死。

原本他以為，像這種瘋狂博士都應該是一丘之貉，表現得應該冰冷殘酷、癡迷科技而罔顧人情。

然而實際上，車賓斯的態度卻很溫和，甚至可以說是紳士了。他看起來不到五十歲，帶著金絲框智慧眼鏡，身上的改造痕跡不多，白大褂之下是樸素整潔的西裝。

王駭一抬手：“您就是車賓斯博士，太好了，我終于見到你了。”

“行了，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。”車賓斯笑了：“你這演技生硬的就像是軸承鋼一樣，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粉絲，有人指使你過來的吧。”

“那倒不是，我確實是來找你的。”

王駭聳肩。

【怎么我穿越過來就沒遇到過幾個智商低的……唉，想你了，半械族。】

“你沒必要解釋那么多，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秘密，你為別人做事，還是出于自己的目的，都跟我沒關系。”博士翹起腿，靠在椅背上，調侃道：“不過，我想你還不知道水仙酶是什么吧？”

王駭坦白：“我確實不知道，在有人告訴我我的身體中可以合成這種酶之前，我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本事。”

“這不是本事，這是奇跡，屬于人類的奇跡。”

車賓斯博士深吸一口氣，背后研究員頻繁走動調試機器，他則認真地跟王駭講道：

“你知道主權星為什么叫主權星嗎？”

“不清楚，我沒上過學。”王駭不解：“是因為這是人類宣誓主權的故鄉？”

“因為我們沒有主權。”車賓斯說道：“你對宇宙知道多少？對歷史呢？”

王駭思索了一下：“不是很多……兩三百年的歷史吧？至于宇宙那就更別說了，我哪里了解那么多，星星都沒看過幾次。”

“大多數人其實和你一樣，對于二三百年以前的主權星，一無所知。”車賓斯博士轉頭跟屬下喊了一聲：“來一杯青檸檬汁。”

“對于宇宙，我的了解也不比你多上多少。”他回過頭來，對王駭說道：“對于300年前的世界，我們說是一無所知也差不多了，和斷代了沒什么區別。”

王駭好奇：“斷代？這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……”

“不然呢？你想想看，天境要塞懸浮在天上是為了什么？難道給東西南北四塊大陸收集天氣預報嗎？他們自詡‘文明引導者’不是沒有原因的。”

車賓斯博士一攤手：“主權星是沒有歷史和過去的星球，城市疆土是分散的，但我們的語言是統一的，人種也大差不差，但就是無法找到我們曾經存在過的歷史痕跡——你覺得，這說明什么？”

王駭皺眉：“說明過去人類曾經親密無間，共同締造了一個統一的文明？”

“正是如此——你雖說沒讀過書，但是腦子轉的挺快。”

車賓斯贊許地說道：“你的猜測沒錯，人類在300年或者更早以前，是統一的、聯合的、彼此之間消除了文化和民族差異，我們彼此都是兄弟姊妹，緊密地團結在一起。”

“但是，現在當我們回頭望去，想要找到我們的祖先痕跡，能夠證明我們來過的歷史、遺跡、文本記錄，無一例外，全部都的消失了，就算有些人口口相傳有些記憶，但誰也無法證明，三百年前，我們都是親兄弟親姐妹。”

“而你說巧不巧——就在這300年前左右，外星人們降臨到了這個世界，他們帶來的科技進步，建立起來了宏偉的都市和通天巨塔。我們距離宇宙很近，很近了。”

王駭心頭一動。

明明直覺上，覺得以前是存在過的，但只要找客觀證據，就無法佐證。

就好像什么呢？

在人類知道人需要呼吸氧氣的之前，世界是不存在的氧氣的。

【怎么感覺，他的描述，和‘佐藤琉璃’的情況有點相似……但好像又不太一樣。】

倒不如說，是完全相反的。

他有無數種聊天記錄和語音消息，證明佐藤琉璃真實存在，可是他就是無法從記憶里找到一點跟這人有任何關系的記憶

而對于主權星的人類來說，他們都知道人類的歷史遠遠不止這300年，但在外星人降臨地面以后，這一切都變了。

300年前發生過什么？

以前他們有國家嗎？

大家以前的傳統是什么？

為什么我們說著同樣的話語，我們是誰，我們來自哪里？

——這些本應該最容易體現，最好證明的東西，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“我們是看似自由的籠中鳥，若不鉆出牢籠，就無法看到我們的過去。”

“國家、民族、文明，是需要一個合理的敘事來塑造的，不然的話，主權星空有百億人民，卻沒有一個統一的代表能夠自信地說出來‘我們來自哪里，我們是一家人’，等到若干年后，宇宙移民們不斷地到來，帶著他們的科技和文化，我們將在他們的敘事中漸漸淡化抹去身形，最終徹底消失。”

車賓斯端起青檸汁，飲上一口，酸澀的氣息在舌尖綻放，他的臉龐仿佛一下子擰成了漩渦，雙手攥拳，好半天才緩過勁來。

王駭看著目瞪口呆：“勁有那么大嗎？”

“他們沒刷杯子，之前裝的是芥末。”

車賓斯抹了抹濕潤的眼角：

“接著我們來說，你體內的水仙酶。”

“水仙，一直以來有一種說法，說它是‘自戀’的象征，雖然找不到歷史根據和傳說來源，但是我們就這么用了。”

“自戀并不是壞事，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愛，他必然不會愛他的親人朋友伙伴，更不會熱愛他的家鄉和星球。”

“水仙酶就是這樣的存在，它象征著人類之中一種‘極大利己’的存在，對自己的愛已然溢出，需要將這份愛分散給其他人，幫助他人，通過這種功利的分享，才促成了人類的社會分工。”

“在個人的身體中，它需要人體所需要的一切必需元素來合成，只要合成出來后，就能極大降低人體對外來物的排斥性，你的免疫功能不會再輕易遭到感染病的破壞，傷口暴露在外，發炎感染的可能性，將下降70%。”

“——水仙酶一經合成，就宣告著傳統的抗生素體系走向終結，人類即便是進入到太空的環境中，也能夠更好地適應環境，不再需要擔心傳統的抗藥性和外星病菌的威脅，靠著自身就能挺過難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