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同蘭鶴卿一起坐在梨園的二層雅間后,姜愿還有些沒回過神來。
她沒想到蘭鶴卿能猜出她的想法。
但不得不說,蘭鶴卿是個極其聰明的人。
倘若有蘭鶴卿出面,和離這件事,應該就沒那么困難了。
“二……”
“先看戲?!?/p>
姜愿坐在蘭鶴卿身旁,只覺得這氣氛有幾分怪異。
下面的戲臺上,已經唱到有情人終成眷屬。
只是她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。
所以姜愿想說些什么,但蘭鶴卿打斷了她的話。
聽身邊人緩緩吐出一口氣,男人才用余光去看她。
姑娘坐在身側,坐的很端莊,哪怕這樣的坐姿,已經讓她感覺到了累。
明明之前,她從不會這樣。
姜愿是最活潑不過的姑娘了。
不知過了多久,直到幕布落下,大堂之中響起鑼鼓散場的聲音。
聽到這聲音,姜愿正要起身,蘭鶴卿開口道:“如月樓的飯菜不錯,那邊也清凈,適合談事情。”
“回蘭府……不可以嗎?”
聽到這句,蘭鶴卿唇角微微勾起,似是譏諷。
“若是在蘭府說,怕是沒幾日,府中就都知道你我要和離的事情了。”
這話的言外之意便是,蘭府之中,耳目眾多。
到底是怎么樣的人家,竟會讓人覺得在家中都得不到安穩。
但蘭鶴卿既然這么說,就說明錦華院中也有眼線。
所以她點點頭,算是同意了蘭鶴卿的提議。
兩人從梨園出來時,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一場小雨。
元吉早在出來時就帶了一把傘,甚至還止住了要拿傘的芷荷。
他上前一步,將傘放到蘭鶴卿手中。
“郎君,如月樓離得不遠,坐馬車的話,怕是要繞道,不如走兩步?”
聽到元吉這句試探的話,蘭鶴卿沒有多說,而是看向姜愿。
“得嘞,那我和芷荷先去如月樓定個雅間兒。”
姜愿都沒回話,元吉便拉著芷荷沿著廊下跑過去了。
芷荷掙扎了下,壓根沒掙扎動。
“元吉!你故意的!”
“我哪兒敢啊,我這是為了郎君和夫人的未來,你可別搗亂啊?!?/p>
說罷,元吉笑著從一旁買了串兒糖葫蘆。
“好了好了,別氣了。”
芷荷看著那串兒糖葫蘆,心中那股氣就好似打在了一團棉花上。
這個元吉,真是巧言令色。
兩個下人早已走遠,這段路,只能是蘭鶴卿撐傘帶著姜愿走。
男人腕骨一抬便撐開那把水波綠的油紙傘。
傘面洇開的青碧色像極了他腰間懸著的和田玉佩。
雨珠落上去便碎作千萬顆剔透的琉璃,在絹面上彈跳著發出清泠的脆響。
姜愿尚未察覺異樣,只顧低頭避開石縫間漫溢的積水。
細雨斜飛過傘沿,在她鬢邊織成半透明的鮫綃簾幕。
卻始終不曾沾濕她半片衣袖。
直到繞過街角門時,她忽然聽見身側傳來極輕的吸氣聲。
蘭鶴卿的側臉浸在雨氣中,鴉青色衣料自右肩洇開一片深色水痕。
蜿蜒至襟前的銀線,仿佛墨筆在宣紙上暈染開的蒼苔。
他卻恍若未覺,仍穩穩擎著向左側傾斜的竹傘。
任細雨在肩頭開出一簇簇暗色的花。
“蘭府……”他開口,聲音混著雨聲有些模糊。
姜愿扭頭去看他,便聽他說:“就像這傘面上的金絲竹。”
傘骨微轉,露出絹面下若隱若現的金色暗紋。
“瞧著是花團錦簇,根須卻在暗處纏作一團?!?/p>
說話時他睫毛低垂,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
“不過你放心?!皞忝婧鋈煌改沁呌制税氪?/p>
“只要祖母在,那些魑魅魍魎便翻不出風浪。”
最后幾字被雨打芭蕉的聲響吞去大半。
姜愿正要追問,卻見蘭鶴卿抬頭,兩人已經走到了如月樓的門前。
他收傘時帶起一陣潮濕的風,青竹傘骨上凝著的水珠簌簌而落。
元吉同芷荷迎上來,帶著兩人上了二層雅間。
他這人懂眼色,會辦事,不然也不會在蘭鶴卿身邊待了這么多年。
雅間里早就讓掌柜的上了一個炭盆。
不遠處的架子上,還搭著干凈的毛巾。
用熱水燙過,此時正是溫熱的。
窗戶開了半扇,可以看清遠處渡口,斜飛的雨絲宛如銀針,急急的打在一旁。
蘭鶴卿伸手拿過毛巾遞給姜愿。
她接過,輕聲道謝。
而后元吉便拉著芷荷退了出去,他早就照著兩人的口味點好了菜。
甚至還貼心的讓掌柜的留了客房。
這要是雨下大了,回不去蘭府,在外面過一夜,也可以。
“我可以給你和離書?!?/p>
蘭鶴卿坐下,伸手給兩人倒了一盞茶。
白霧從茶盞中裊裊升起,氤氳了男人如畫的眉眼。
姜愿聽著他的話,呼吸都放淺許多。
他就這么同意和離了?
“那二郎君打算何時給我?”
“我有條件?!?/p>
在姜愿話音剛落下的一瞬間,便聽蘭鶴卿說出這句。
他端起茶盞,輕抿一口,目光落在姜愿身上。
“畢竟是陛下賜婚,這樁婚事,便是死,也不能離?!?/p>
“只是我見阿呦實在不愿與我繼續過?!?/p>
說到這里,蘭鶴卿自嘲一笑,男人眼中的光亮似乎都被這笑給割裂消散。
“我與二郎君本就是捆綁的婚姻,沒有必要糾纏一生,白白浪費你我時光。”
姜愿啟唇,搭在腿上的手卻不自覺的收緊。
前世她以為,只要她有一顆真心,就能換來他的回頭。
可每一次,她得到的,都是他的欲言又止,他的冷漠。
可惜她用了三年都沒想明白這個道理。
愛人先愛己,得不到的人,從一開始就告訴過她答案了。
強求來的,終究不能長久。
蘭鶴卿聽著她的話,有千言萬語堵在心口。
他想說,但她不想聽。
所以他只能用他的法子,暫且穩住她。
“你說得對,的確如此。”
“我的條件就是,為期一年,還請阿呦與我維持表面,這一年,我會想辦法?!?/p>
“和離這件事,由我來提,至少陛下,不會太過反感。”
而且有了這一年,蘭鶴卿也可以,徐徐圖之。
若是步步緊逼,只會讓姜愿更不想和他交流。
溫水煮青蛙,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