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著不到十天就要過年,大人們把家里布置起來,國內陸續空運來廚師團隊和食材,還有提早給孩子們準備好的新春禮物,以及從里到外、從上到下的嶄新衣物。
突然間就變了卦,說是想家了,想家里人。
一個孩子這樣說了,其余幾個也都跟著搭腔,石硯甚至抹起眼睛,淚珠沒見掉幾顆,嘴里不得閑地細數起來,想這個,想那個,就連家里的貓和狗還有花鳥魚蟲都想,一個不落。
大人無所謂,看著孩子們半真半假地表達,哭夠了也演夠了,當即拍板回家過年。
孟懷寬一聲招呼,小不點們拔腿就跑,各自回房間收拾行李。
臨出門前,收到了最后一批過年物資,來自瓊島的椰子蛋和達坂城的甜西瓜。
梁善沒再提過這事,孩子們心心念念,因為聊天的時候孟家的孩子說椰子蛋可好吃了,滑溜溜,甜絲絲,石家兄弟卻說大西瓜才甜,一咬一口水,順著嘴角往下流。
彼此都有些不服氣,心里又忍不住想要嘗一嘗,到底有多甜,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。
沒人懷疑椰子蛋不是孟既明準備的,誰也沒提這茬,女人和孩子們人手捧著一個,又是吸又是咬不亦樂乎。
是清香的淡淡的甜,又軟又滑,和大西瓜不是一種甜美。
孟既明掃了掃鼻子,給石玉遞了根煙,點著了才說:“這多不合適,明明是你這大舅哥的心意。”
石玉隔著煙霧看那張帶笑的臉,也笑著說:“大舅哥這種人設,就是要讓妹妹和妹夫高興的,你們把日子過好了,比什么都強。”
怕他不樂意,石玉又加了一句:“你們哥兒倆都是。”
孟既明就沒言聲,又給他遞了一根,石玉瞅了眼自己指間才剛燃了小半截的煙,抬手接過,拍了拍他的背朝著舷梯走過去。
說是回家,飛機卻是往反方向飛去。
午夜時分,睡著的孩子們被叫醒,揉著眼睛往舷窗外看。
真的能看到極光,紅色的,快速流動的極光。
像在水缸中滴入顏料,以難測的方向迅速暈染變幻。
又像夜空中的紅色浮云,被風吹散又聚攏。
迷迷糊糊的孩子瞬間清醒,一張張小臉貼著窗,一聲都沒出。
過了好久,石墨才問:“爸爸,不是回家么?上京也有極光了?”
石玉扶著小小的肩頭,貼著臉頰也向外看,像他一樣小小聲說:“沒,咱們現在在北極圈。”
“北極?”
石墨驚訝極了,猛回頭去找石硯,伸長胳膊想要拍他,興奮地叫起來:“弟弟,我們到北極了,是北極!不是南極,我們來到北極了!”
一嗓子喚醒所有,機艙里尖叫聲不斷。
石硯從座位跳下,一會往前跑,一會往后,身后還跟著條小尾巴,回身的瞬間和孟懷安撞在一起,仰倒后誰也沒急,依然興奮地大叫著打起滾來。
石墨看著仰在地板上的兩小團,也跟著笑起來,更加靠緊石玉,好奇地問是不是也有科考站,就像南極那樣。石玉說有,他就期待起來,說想去看看。
石玉告訴他這一趟時間緊,還要回家過年,家里人都等著呢,不一定有時間過去,可以留到下一次。
石墨略顯遺憾,只惆悵了一會便又高興起來,點著腦袋應下,“好,咱們下回再來,這回是來看極光的。”
石玉原以為要哄一哄,略一怔愣回過神來,確認石墨沒有更多的失望,甚至表現得十分期待才放下心來。
確實,下一次更加值得期待,說明有希望。
石玉并不信奉所謂的延遲滿足,至少對石墨不會這樣去做,因為紀云云曾對他說過石墨幼時的心理缺失。
他不認為自己作為父親能夠全數彌補,但他愿意把石墨想要的盡數給他,讓他一直保有快樂和健康的心態。
看著眼前與他暢快交流的石墨,不禁感嘆時間過得真快,在他毫無所覺時給他送來一個兒子,也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陪伴中讓他的兒子變得更加柔軟,溫暖依舊,卻能坦然地接受可能出現的不如意。
就像賽車,石墨剛剛上手開得遠不如孟懷寬,石玉與他談心時,小小的男孩子卻說:“我開得不好很正常呀,那么哥哥開了快一年,我才剛剛開始,自然現在不如他。”
甚至他還會用對比來表達這種合理性,“就像騎馬,弟弟小,所以現在騎馬也不如我。”
石玉總會被他的此類言論驚訝,又覺得本該如此,他的大兒子就是這樣的,像他自己小時候,同樣會較勁般努力去學去練,努力做到更好,卻遠比他更加豁達快樂。
這樣的驚喜總讓他更加期待以后,以后的日復一日,以后的年復一年,以后的成長,石玉很想看看以后的石墨,應該會比他這個爸爸做得更好。
~
落地是在斯瓦爾巴群島。
正值極夜期,太陽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以下。
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里,陌生,寒冷,深邃,新奇。
石玉仍是抽空帶著孩子們去了一趟科考站。
科考人員帶著大家轉了一圈,順便普及了一下關于群島的情況,比如國人可以隨時隨意來到此地,因為一百年前的北洋政府簽訂了《斯瓦爾巴條約》。
石墨想起來了,開心地說:“我爸爸帶我去過,去過那個……段……那個執政府,我爸爸跟我說過。”
雖然人名記不住,但是這么一說石墨又想起來,就是那時石玉和他提過,以后可以去北極看看,那里有一片歐\\洲的領土,是曾經在此執政的這個人為國人掙回來的,擁有無可爭議的永久權。
當聽到科考站的名字是黃河站時,孩子們更興奮了,紛紛表示自己見過黃河。
石墨也說了,說在甘肅見過,還問大家知不知道為什么要叫甘肅。
自問自答的樣子特別炫耀。
唐辛忍不住悄聲和石玉說:“你兒子一點都不像你,特別愛炫。”
石玉沒承認,也沒否認。
誰不愿意張揚恣意呢,只是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是會變的,變得收斂,變得謙遜。
人外有人尚可勉為其難地接納自己技不如人,但是當你真正見識過山外有山,方知天寬地大對萬物一視同仁,心自然也就靜了。
石墨才七歲,往后的日子,還長呢。
他們倆作為父母,只需陪伴守護,還有靜待。
就像這片被人遺忘的土地,靜靜守護著自己的神秘,守護著純凈的自然,和簡單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