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城。
范宅。
大學士范文程和兒子范承謨,在書房低聲商討秘事。
“謨兒,你觀蔣青云此人忠還是奸?”
“說不好,蔣青云行事跋扈囂張,但對百姓確有憐憫之心。”
“糊涂!老夫問的是他忠不忠于朝廷,與百姓何干?憐憫百姓只不過是一種障眼法,越是如此,越說明其心可誅。”
范承謨愣愣住了,父親的教導和自己熟讀的儒家書籍產生了巨大的矛盾。
范文程恨鐵不成鋼:
“謨兒,書是用來讀的,不是拿來做官的。你,你,哎~”
氣氛尷尬了一會,范文程又問道:
“有人揭發蔣青云以個人名義給下屬發餉,時間、地點、數目都寫的清清楚楚。你是南城巡城御史,此事有耳聞嗎?”
“他確實從曹家票號借了些錢。”
“還有嗎?”
“他平日里和宛平、大興兩縣關系惡劣~還納了兩房妾。”
“夠了。老夫這就上書彈劾他。”
“爹,朝廷里會不會有人說您前后不一,當初是您舉薦他~”
“一派胡言。老夫只是看到他的上書有幾分道理,故而稟告太后和皇上。舉薦純屬下人臆斷。要說起來,洪承疇與他的關系都比老夫要近。”
……
“謨兒,你的儒學功底是極好的。爹只想叮囑你一句,官場如戰場,殺人不見血,處處是陷坑。你若想走的遠,就要時刻牢記8個字。”
“請爹明示~”
“不朋、不黨、不私、不瞞。前兩樣不必說,第三樣不私,就是事事要以朝廷為重,以大清為重。第四樣不瞞,就是發生任何事都不要瞞著皇上。”
“兒子明白了。”
“做到這四點,我范家就能長長久久,與國同休。”
……
乾清宮。
孝莊:“福臨,你怎么看范文程的這份彈劾?”
“駭人聽聞。”
“那你覺得是真是假?”
“朕說不清。”
“對嘍,做皇帝難就難在這,臣子們說什么你就得信什么。真的假的,你又看不見。甭說四川福建。你坐在紫禁城,南城都看不見。”
“皇額娘教朕?”
“彈劾蔣青云的這些罪狀里頭就一條很關鍵,如果他真拿自家的銀子養兵,那就是其心可誅。如果不是,其他罪狀都不算什么。滿朝的文武大臣誰不納妾,誰不愛銀子,這都是人之常情。”
順治點點頭。
突然,他低聲道:“皇額娘,朕想出宮看看。”
孝莊思索了一會,居然點頭了。
“也好。你6歲登基,從未出過宮門,你啊是該親眼看看這京城的繁華還有人心了。”
……
當天下午。
順治借口不適寢殿安歇,悄悄換上便裝乘坐馬車出了紫禁城。
他一路低頭,直到出了東華門。
呼~
外面的空氣自由而新鮮。
拐過一個胡同,又多了40名便裝侍衛。
“太后囑咐,皇上隨便走。但不能鉆入胡同,我等左右護衛,絕不會打擾皇上微服巡視。”
“出去了不能叫我皇上吧,叫少爺。”
“嗻。”
……
順治一行避開了容易撞見大臣的正陽門內大街,改走東邊從崇文門進入南城。
出了崇文門,南城濃郁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。
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鮮。
以至于順治有些許的眩暈,他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行人、店幡,這神奇的人間煙火氣。
“買個燒餅。”
“買碗餛飩。”
“買串糖葫蘆。”
順治終究還是個孩子,對一切都充滿了興趣。
“少爺,咱們今兒去哪兒?”
“先去曹家票號。”
侍衛低聲傳令下去,立馬有一群便衣先去必經之路蹲守了。
……
一路走來,順治覺得南城比紫禁城有趣太多。
這里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有表情的,喜怒哀樂。紫禁城就不一樣了,所有人共用一張臉。
路邊張貼的紅色標語更是吸引。
例如:
“嚴厲打擊南城一切反賊!”
“堅決遏制天花蔓延!”
“小賊莫伸手,伸手必被剁!”
每個標語都蓋著鮮紅的兵馬司大印,這讓順治對素未謀面的蔣青云充滿了莫名的好感。
途中還遇到了兵馬司的巡邏騎兵,兩人一組,觀感頗佳。
他心中隱隱期待蔣青云是清白的。
純真的少年總是這樣,害怕美好幻覺破滅。一旦破裂,就會心性大變。
……
突然~
順治被不遠處一倚欄搖扇的艷麗女子吸引到了。此女內罩抹胸、外穿褙子,小小少年哪見過這等風情,目不轉睛。
那女子也注意到了,莞爾一笑,團扇遮口。
姐兒愛俏。
姐兒更愛財。
樓下這等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若能勾入樓子,一番把玩,顯然是極好的,人財兼收。
俏姐兒遂脫下褙子,唱起了小曲兒,聲音婉轉好似夜鶯。
順治心花怒放。
紫禁城里都是一本正經的女人,一個個衣服厚的跟披甲似的,臉板的跟包公似的。
……
“少爺,咱們走吧,此地不能久留。”侍衛低聲催促。
“哦,好吧。”
順治很遺憾,一步三回頭,他也知道這是絕對不能碰的那種女人。
到了大柵欄。
曹家票號外,一間茶攤。
順治心不在焉的喝著茶水,僅有的心思全葬在那女子的羅裙下了,他此時竟有一絲悔恨,為何生在帝王家?
一炷香后,倆侍衛從票號里出來了。
低聲道:
“少爺,這是蔣青云當初借銀的單子。”
順治拿過一看,瞬間松了一口氣。原來是以兵馬司名義借錢,這不算啥,朕的兩黃旗還是很可靠的。
……
此時。
一假裝喝茶的便裝侍衛突然起身,揪住一個準備靠近乞討的小乞丐鉆入胡同,丟的遠遠的。
乞丐滿臉潰爛紅痘。
“天花!”
順治瞬間生理不適,渾身發毛。
恰好,茶攤掌柜的拎著長嘴銅茶壺,一邊加水,一邊感慨。
“全南城的百姓都希望蔣大人能滅了瘟神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客官不知道吧。皇上派了個蔣青天坐鎮南城,先滅幫會,再搞善堂,現在又請了許多的高人準備做一場盛大的水陸法事鎮壓瘟神。”
“能有用嗎?”
“怎么不能?一定能!”
掌柜的回答堅決有力。
天花肆虐,人人驚恐,此時哪怕有一根救命稻草也必須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