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硯攥著手機(jī)蹲在小酒館后巷垃圾桶旁,路過的流浪狗在他身邊湊了湊,一人一狗很搭配。
電話撥到第三遍,楊靈的聲音終于混著商場音樂傳來:“陸師傅,我在試衣服。”
“剛才怎么招呼沒打就走了,大家好歹也是朋友干嘛這么絕情。”
“噢,那現(xiàn)在就算打過招呼了吧。”
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善茬,一些騙小朋友的手段壓根不起作用!
“楊博士!算我求你——”他踢飛腳邊的易拉罐,“顧南喬放鴿子,林晚聲的演出馬上開始,你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去......”
“你吼我的時候挺有氣勢。”她的語氣像在念檢測報告,“現(xiàn)在知道急了?”
“我什么時候吼你了?”
“...”
電話被掛斷。
就是剛才情緒最差的時候也沒有吼過她呀......頂多算反問吧?
自從他們關(guān)系緩和以后,吼她,壓根不可能存在的!
男人來回踱步。
等等!難不成是貼封條那天???
陸硯第五次撥通楊靈電話:“姑奶奶,我錯了行不行?那天不該沖你嚷嚷......”
“我剛才手機(jī)靜音了,”她的聲音混著衣料簌簌聲,“有件深灰色西裝適合你,要看看嗎?”
“我穿工裝挺好!”又補了一句,“要不我現(xiàn)在來找你?”
“恒隆廣場二樓,女裝C區(qū)香奈兒專柜。”她掛斷前補了句,“記得帶杯三分糖果茶。”
陸硯連忙起身在手機(jī)上搜索附近奶茶店,生怕那位喜歡玩‘消失’的文保局大人突然被一個電話給叫走了。
......
拎著奶茶沖到專柜時,店門口居然拉了條紅色的警戒線。
所以他第一反應(yīng)是走錯了地方,不過下一秒隔著玻璃看見在店內(nèi)的楊靈。
好家伙,什么店居然這么開門做生意。
繞過紅線往里走,銷售小跑著又拿來一件霧藍(lán)色長裙,經(jīng)過陸硯旁還遞上一個禮貌微笑,氛圍營造很是周到。
不管對方是不是奔著業(yè)績,情緒付出都是實打?qū)嵉摹?/p>
那就幫幫她吧——額,也是幫自己。
“美麗的楊小姐,雖然這件藍(lán)色裙子即使放在最華麗的燈光下也不能比擬您萬分之一的美好,”他跟在導(dǎo)購身后小跑過來,人未出、聲先至,“但我不得不說,能侍候您身邊是這條裙子最高價值的體現(xiàn)。”
楊靈抬眼看他,似笑非笑:“清朝以后就沒了奴才,敢問閣下是哪冒出來的?”
沒生氣就好,陸硯壓力松了些,其實他最怕的是楊靈冷著臉不說話的時候——盡管目前還沒出現(xiàn),但就是怕。
“您的吩咐,使命必達(dá)。”
說罷雙手奉上依舊溫?zé)岬哪滩瑁藨B(tài)誠懇,宛如上個世紀(jì)30年代剛剛留洋回國的紳士。
“行吧,”她接過對方無條件投降協(xié)議書,表示自己是個大度的女人,“之前的事就不計較了,你走吧。”
“額......”
“你不是專門過來道歉的?”
“是來道歉的。”
當(dāng)然不是啊!
......
不知過了多久,手機(jī)在褲袋震動,陳禹發(fā)來視頻:
林晚聲正在調(diào)音,武愷彎腰替她調(diào)整話筒支架。
“祖宗,您試完這件能走了嗎?”瞄向商場電子屏,林晚聲的演出倒計時像把懸在頭頂?shù)牡叮熬彤?dāng)幫我個忙,假裝半小時女朋友......”
“急什么?”楊靈慢悠悠系著珍珠扣,“陸師傅難道不知道?審批流程可比試衣服復(fù)雜。”
這又是在翻自己之前抱怨她‘設(shè)備進(jìn)場慢’的舊賬?
真的無語了,你記仇你早說啊!
你早說了,我就不說這么多啦!
“楊小姐,八點半開場......”
楊靈掀起試衣簾,珍珠紐扣在鎖骨下泛著冷光:“陸先生,求人要有誠意。”她突然將奶茶吸管戳到他眼前,“椰果少加了五顆。”
“我這就去買!”陸硯轉(zhuǎn)身要跑,卻被她喊住。
“晚了。”抿了口奶茶,對著女銷售說:“換那件卡其色風(fēng)衣試試。”
簾子‘唰’地拉緊,遮住她唇角狡黠的弧度。
誰想得到,這是對一周前陸硯吼她‘?dāng)?shù)據(jù)能當(dāng)飯吃嗎’的溫柔報復(fù)。
店內(nèi)就一個顧客,兩個穿高更鞋的銷售圍在那邊試衣間,此外只有空靈舒緩的音樂在這片空間流淌。
與之并行的還有一個人的耐心!
他要在這里澄清一件事,楊靈,那個女人,絕對不是書呆子!
被她拿捏住,真心不好受!
“姐姐,你就別玩我了,今天真的很急。”
如果顧南喬在的話,可以名正言順讓她救場,畢竟上次幫忙給她解了圍的。
如果他家底厚實的話,可以大手一揮把楊靈剛才試過的衣服通通包下,直接把她拽到小酒館去。
可是這些‘如果’都只存在于另一個時空,于是又老實坐下了。
世界在悄悄的發(fā)生。
連他自己都不清楚,在一次次催促聲中,其實更多包含的是‘逃避’和說不清的情緒。
但旁觀的楊靈清楚。
只是‘安慰’方式比較生硬,以至于對方完全沒有覺察。
陸硯在門外時不時會喊‘楊靈’、‘楊小姐’、‘楊博士、’‘姑奶奶’,然后翻來覆去把相同的話轉(zhuǎn)述一遍給她聽。
多數(shù)時候她只是回應(yīng)一聲‘嗯’,表示在聽,但這就足夠了。
動物大多有領(lǐng)地意識,有時候,只要呆在一個人身邊,身上就會沾染對方的氣味,仿佛得到了庇護(hù)。
舒緩的樂符變換好幾次,更衣室才又被拉開。
掃碼槍的紅光在十二件吊牌上跳躍,楊靈慢條斯理刷著卡:“現(xiàn)在趕去還能聽終場安可。”
“真得謝謝您還給我留了一首歌的時間。”
他算是看出來了,這個女人是不會因為他的服軟而動搖的,那干嘛還捧著她。
就算兩人是朋友也......
“不用謝,我突然想起地下車庫要繞三層樓。”她將購物袋甩進(jìn)他懷里,“應(yīng)該趕不上了。”
......
帶著楊靈回到小酒館時間走到22:25,地下演出并非演唱會,一個半小時時間足夠林晚聲將原創(chuàng)唱完。
還是低沉的燈光,或許氣壓也低。
靠近吧臺的一張大桌子上,陳禹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走向這邊的陸硯,臉上寫著幸災(zāi)樂禍。
不怨陳禹,他自己也覺得這事做得不地道。
再怎么說也是老朋友回來第一場演出,人還專門給你留了前排座。
結(jié)果呢?
若是提前說好有事來不了倒也應(yīng)付得過去,現(xiàn)在是已經(jīng)到場后、倆人先見著面了,還專門放了鴿子!
性質(zhì)一下就壞了!
上學(xué)的時候老師不是說了嗎?
做人三要素是什么?態(tài)度、態(tài)度、孩他娘的是態(tài)度!
樂隊幾位陸續(xù)從后臺撤下器械,林晚聲倚靠臺前,棉麻裙擺掃過調(diào)音線,武愷蹲著整理效果器。
她轉(zhuǎn)頭看見喘著粗氣的陸硯時,笑得像只神秘的貓:
“帶家屬來聽歌還遲到?”
“剛才...”
林晚聲替身旁的武愷拂去肩頭灰塵:“剛才那段和弦改得很棒。”
發(fā)言被掐斷的陸硯一時楞在原地看著兩人,眼前畫面恍如過去,他和林晚聲。
這一刻,事實與曾經(jīng)的回憶交疊、碰撞,然后記憶碎了一地,現(xiàn)實終究不可戰(zhàn)勝。
還能說什么呢?說什么都是自作多情。
溫柔而細(xì)膩的觸感,突然一只手蛇一般纏上他:“他說你今晚狀態(tài)很好。”
那人指尖在他肘窩警告性地一掐,似是在說‘不準(zhǔn)在她面前丟人’,“即使我們不在現(xiàn)場也知道是精彩的演出。”
清冷的聲音回蕩在后臺。
楊靈和林晚聲第一次面對面相見,前者束腰藍(lán)裙猶如舞會里出走的主角,淡淡的書卷氣襯得小臉愈發(fā)端莊;后者一身白色連衣裙,天真爛漫的底色顯露無疑。
林晚聲那雙純情的眼睛瞇成月牙,微微點頭,示意先去喝酒。
同時,楊靈迅速抽回自己的手,向外走去。
霓虹燈管在橡木酒桶上投下迷幻的紫紅色光暈,駐唱臺殘留的吉他余音混著冰塊碰撞聲在空氣里浮沉。
小酒館幾張桌子上滿了人,他們一路過來還有兩桌人向林晚聲抬杯示意,場子已然活絡(luò)。
精釀吧臺前,她的指尖叩了叩陸硯面前的空杯:“遲到罰三杯,規(guī)矩。”裙擺掃過高腳凳,帶起一陣柑橘香水味的漩渦。
陸硯自是認(rèn)罰。
他本以為是啤酒......可林晚聲大概真生氣了。
喉結(jié)隨著吞咽滾動,第二杯威士忌下肚。
“你女朋友的呢?”她的碎鉆耳釘晃過楊靈沉靜的側(cè)臉。
楊靈本來就是過來救場的,怎么能讓她喝呢?
“我?guī)退取!?/p>
“幫忙喝的話就是六杯了,陸師傅。”
陸師傅......
此前從沒有喊過這個稱呼,這是第一次,被她玩笑似的提起,口吻一如初見楊靈那會冷淡。
武愷推過盤子,遞上檸檬片:“楊小姐不喝酒嗎?”
“酒精會影響判斷力。”楊靈用吸管戳著檸檬片,“不過有些人就愛逞強。”
“...”
我的楊姑娘誒,如果現(xiàn)在都不逞強那還是個男人嗎!
端起第三杯的時候,武愷又對他喊話:“哥們,別急著喝呀,這酒后勁大。”
“你這是瞧不起誰呢,這點酒算什么呀,”女人一個眼神,男人就蔫巴了,“是吧,陸師傅?”
這聲‘陸師傅’徹底界清了他們之間的過往。
林晚聲就是這個世界給他的難題,解不開就是解不開。
那就喝吧!至少這酒,能解今夜的憂。
威士忌加冰兌飲料的話,一杯實際也就五分之一不到的原酒,而且兌了之后酒好下喉,喝起來甚是豪邁。
六杯喝完,又要了四桶精釀讓老板送到陳禹坐的小桌子上,無縫銜接開啟下一輪。
是的,小酒館已經(jīng)換了老板,所以對方送的果盤林晚聲沒要。
見幾位終于舍得過來,陳禹也是用婚戒在桌上敲出脆響:
“嘛呀,一撥人分兩個地方喝起來了。”
對此陸硯扯扯嘴角,心里暗罵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功夫已然巔峰造極,必是故意的!
身旁的顏朵則一臉好奇,趴在林晚聲肩頭打聽情報。
眾人依次落座,林晚聲、武愷坐一塊,正對面是陸硯和楊靈,側(cè)邊是陳禹、顏朵分兩邊坐。
“給大家正式介紹一下,這是我女朋友,楊靈。”
“歡迎歡迎。”
“硯哥和嫂子怎么看對眼的?”
剛講完顏朵就一把掐住他的大腿。
說話沒過腦子的陳禹也是不好意思的罰了一口酒。
“老洋房檢測時認(rèn)識的。”陸硯扯松領(lǐng)口透氣,“她拿著激光筆懟我施工方案那架勢,讓人印象深刻。”
原來那件情不知不覺已經(jīng)小半個月了,他還記得弄臟過她一套衣服,上次吃火鍋的時候說好請她吃飯償還。
“是他抱著骨膠杵住建局會議室。”楊靈將檸檬片推進(jìn)自己的飲料杯,“非說傳統(tǒng)工藝的濕度曲線像心電圖。”
她抬眼看向眾人,“活人總比數(shù)據(jù)有趣,不是嗎?”
吊扇攪動的氣流掀起林晚聲鬢角的碎發(fā),指甲上的珠光在杯沿刮出細(xì)痕。
沉吟片刻說道:“楊小姐確實會是他一見鐘情的類型。”
嚯!
陳禹、顏朵一秒變成猹,吃瓜模樣盡顯。
前女友認(rèn)證,準(zhǔn)是真的!
“過獎。”楊靈姿態(tài)大方,面帶揶揄之色看向陸硯,“畢竟能把誤差率罵成抒情詩的人不多。”
誤差自然是指老洋房監(jiān)測互相比對那會的誤差,抒情詩則是說二人之間的緣分。
楊小姐這會綜合素質(zhì)高的出奇,嗯......很長面子。
忽略打探的目光,專心做幾個深呼吸,以此提高心率加強代謝功能,以免一會現(xiàn)場直播!
林晚聲喝了口酒,“聽說楊小姐在文保局高就?上個月我們剛拆了棟民國戲樓拍MV。”
時間能改變很多事物,沒經(jīng)歷過的人卻總是不信。
記憶里的她,熱烈且自由,文藝、浪漫......說話從不夾槍帶棒。
那個鄰家小妹妹終于還是成長為成熟女性了。
楊靈沒著急接話,只是抽走陸硯手中的精釀啤酒,換上檸檬水。
“根據(jù)2018版《文物保護(hù)法》,爆破拆除需提前爆破前需要轉(zhuǎn)移建筑構(gòu)件,比如雕花門環(huán)或者舊牌匾。當(dāng)然,如果前主人遺漏的是一般物件,爆破倒是沒什么問題。”
場上幾人和又陸續(xù)坐上座的、林晚聲樂隊的那些個均是一愣,這么嚴(yán)肅是鬧哪出?
唯有陸硯心照不宣看著她——這就是我那邏輯嚴(yán)密的楊小姐!
楊靈意外讀懂了空氣,又說:“這位是?”
“武愷。”林晚聲拽過那個當(dāng)任樂隊貝斯手的男人,“我的新編曲兼私人廚師。”
她會說話的眼睛正好看向陸硯,眼神仿佛在說‘玩音樂的就是比修文物的懂浪漫’。
這一刻,陸硯知道楊靈的推測完全正確,今晚他絕對會醉一場。
權(quán)當(dāng)告慰過往。
......
昏沉的燈光下,眾人坐在位置上搖搖晃晃,偶爾還會瞬移。
酒勁開始上來了,格外洶涌。
沒想到武愷那小子居然是第一個倒的,氣量差得不像話,根本不像‘玩音樂’的。
直到林晚聲扶他上車離開,陸硯才跑到廁所傾吐。
后面記憶就有點迷迷糊糊了。
......
房卡第三次脫手時,楊靈決定將他的胳膊架在肩上,像背負(fù)大山一樣緩慢前行。
“今天謝、了。”忽然抓住她的手腕。
“謝我讓你錯過終場?”她甩開手,接著把他往房間里送,“把你送到我就先走了,牛奶記得喝。”
月光漏進(jìn)窗簾縫隙,楊靈站在玄關(guān)擦拭濺到袖口的酒漬。
房間的全身鏡映出兩團(tuán)歪斜的影子:一個在嘔吐袋里找尊嚴(yán),另一個用工裝外套折出臨時枕頭。
后面就真的斷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