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漢光天元年,九月初四,深秋將至,酷暑未消。
殘陽鍍滿了院落,也灑在了越王劉弘昌那張白皙俊逸、卻煩躁至極的臉上。
他掃過面前幾名相貌平平的女子,下一刻,竟猛地站了起來:
“這就是你們找來的美女?”
“你們是審美被狗啃了,還是品味欠費停機了?”
“我要的是美女,絕色美女,懂?”
周圍的下人們都被這突然的發(fā)作嚇得一哆嗦,歌舞也都停了下來,只有親衛(wèi)隊長王復(fù)拱手而出,神情憤懣:
“王爺,屬下也沒辦法,如今都城內(nèi)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幾乎都被收入皇宮,屬下實在是找不到,除非現(xiàn)在突然有仙女下凡……”
可沒等他說完,就聽到劉弘昌的呵斥:“閉嘴!”
“沒辦法就去想辦法,本王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,坑蒙拐騙也好,綁架強搶也罷,必須給本王找來絕色美女,否則本王絕饒不了你們……”
王復(fù)懵了!
他看著面前這個跟隨多年的王爺,只覺得陌生又失望:
這還是那個人人稱頌的賢王嗎?
這還是那個賢明寬厚、愛民如子的越王嗎?
這幾日,自從王爺從昏迷中蘇醒過來,就像是換了一個人。
言行舉止根本不像一個王爺該有的樣子,甚至?xí)r不時總會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言語。
每日更是飲酒作樂,不務(wù)正業(yè)!
如今,竟還過分到逼他去民間強搶美女!
這和皇宮那位有啥區(qū)別?
他實在有些忍不下去了,剛要開口,一旁的王府長史郭文及時給他遞了個眼色,他這才不情不愿地領(lǐng)命離去。
劉弘昌又兀自躺回座椅上,端起酒杯一飲而盡,用袖管擦嘴:
“繼續(xù)奏樂、繼續(xù)舞!”
歌舞再起,似乎剛剛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。
身為劉弘昌的啟蒙老師,如今又是王府長史的郭文,悄悄來到劉弘昌身旁。
附在其耳邊,語重心長地輕聲勸道:
“王爺,您不該如此!”
“屬下知道您是因為之前平叛失敗,一時沮喪,故而如此?!?/p>
“可您知道,王復(fù)是不會騙您的……”
劉弘昌皺皺眉頭,沒有說話。
他當(dāng)然知道王復(fù)不會騙他!
更知道如今的都城之內(nèi)的美女早已被搜羅進了皇宮。
王復(fù)又怎可能找到絕色美女?
但他要的是美女嗎?
他要的只是搜羅美女的行為……
“王爺,您不能再一直沉淪下去了,您可是人人愛戴的賢王,更是大漢的希望,您要振作起來,切勿再自毀名譽了……”
郭文還在耐心勸導(dǎo),卻發(fā)現(xiàn)劉弘昌投來了不咸不淡地目光:“你是在教我做事嗎?”
他剛要再次開口,可又迎來了劉弘昌那驟然冷冽下來的聲音:
“本王不想當(dāng)什么賢王,更不是大漢的希望,要怎么做,本王自己說了算!”
“王爺、您、您這是為何,為何要自甘墮落、自毀清明啊,圣人有云……”
他苦口婆心,可劉弘昌卻只是冷笑一聲:“為何?”
“因為本王早已不是當(dāng)初那個越王!”
郭文還想說些什么,可看見劉弘昌冷冷擺手,他只能嘆息著離去。
他不明白!
怎么都想不明白,為何重傷醒來后,王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,變得如此自甘墮落……
劉弘昌就那么看著郭文緩緩離去,沒人注意到他微微翕動的嘴唇:
“委屈你們了,我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們好……”
劉弘昌其實并沒有騙郭文,他的確不是當(dāng)初的越王劉弘昌。
此時的他只是一個魂穿而來的二十一世紀(jì)體制內(nèi)的青年“社畜”。
三個月前,素有“賢王”之稱、深得人心的原主突然被派去領(lǐng)兵平叛,數(shù)萬披堅執(zhí)銳的精英禁軍鎮(zhèn)壓流民暴動,可結(jié)果卻因情報錯誤大敗而歸,損失慘重。
原主雖然僥幸活了下來,但卻一直重傷昏迷。
直到幾日前他繼承原主記憶后,這才如夢初醒,知道自己大概是穿越到了史上最黑暗的時期——五代十國!
而自己所處的政權(quán),應(yīng)當(dāng)就是南漢!
更重要的是,在分析原主的所有經(jīng)歷后,他敏銳地感覺到,自己似乎已經(jīng)身處旋渦中心了。
畢竟無數(shù)歷史證明,“昏君”與“賢王”同時出現(xiàn),特別是親兄弟之間,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!
可恨自己只是個普通人,對五代十國的歷史知之甚少,對南漢的歷史更是毫無了解。
沒有其他穿越者那般的歷史前瞻能力,也沒有手搓大炮的技術(shù),更沒有系統(tǒng)金手指。
面對這種處境,他腦海里本能地出現(xiàn)了一個名字。
沒錯!
正是“裝瘋吃矢”的燕王朱棣!
他不確定真到了那一天,自己能否真的吃下“矢”,也不確定就算吃了,皇帝又是否會放過自己。
更不確定自己能否像朱棣那般推翻昏君,奪取皇位。
但只要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,他都必須嘗試。
而逼下屬搜羅美女、自毀名譽便是他試探的第一步……
與此同時。
夕陽下的興王府街道,稍顯冷清。
三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正背著破舊的行囊出城而去。
“然然姐,你確定要往北走?”
“這么遠的路,又沒有火車、飛機,咱們要走到什么時候?”
“而且為什么非要打扮成乞丐啊?”
農(nóng)業(yè)學(xué)博士林雨薇沮喪地問著,雖然那張可愛的圓臉早已抹滿了灰土,但依舊掩蓋不了那可愛的氣質(zhì)。
歷史學(xué)博士蘇然嘆了口氣,目光堅定:“我們之前不是已經(jīng)找人問了嗎?”
“這里可是興王府,也就是廣州,而且現(xiàn)在還是光天元年,國號又是漢,那必定是五代十國的南漢殤帝劉玢時期,也就是公元942年!”
“要知道,從《資治通鑒》等史料上看,五代十國可是比五胡亂華時期更黑暗,可以說是歷史上至暗時期。”
“而這五代十國里,又以這南漢最為荒唐!”
“不說那號稱‘改名狂魔’、‘酷刑發(fā)明家’的南漢開國之君南漢高祖劉“飛龍在天”劉?,這‘?’yan字還是他自創(chuàng)的?!?/p>
“也不說之后殺兄奪位的‘殺弟狂魔’第三任皇帝南漢中宗劉晟,也就是現(xiàn)在的晉王劉弘熙……”
“更不用說他的兒子,將太監(jiān)王朝制度化,讓整個南漢朝堂都變成太監(jiān)的第四任皇帝南漢后主劉鋹?!?/p>
“單說現(xiàn)在這個時期在位的,第二任皇帝南漢殤帝劉玢,那就是個十足的昏君,此人在其父皇劉?駕崩期間,都敢穿著孝服與娼妓廝混?!?/p>
“甚至令男女共處一室,脫光衣服以供其賞玩取樂。”
說到此,她看了一眼倒吸涼氣、面色驚懼的林雨薇與神情冰冷看不出情緒的醫(yī)學(xué)博士顏曜冰。
又正色道:
“不僅如此,此人還特別喜歡美女,常命人在民間搜羅美女進宮以供玩樂。”
“而且此人與其父劉?一樣,生性殘忍,稍微不順意無論男女,都會處以極刑?!?/p>
“以你們穿越后這愈發(fā)年輕貌美的姿色,你們覺得留在南漢都城興王府,會有好下場嗎?”
“現(xiàn)在我們最穩(wěn)妥出路就是去找到宋朝的開國之君趙匡胤,以我們的專業(yè)知識,定能……”
顏曜冰突然打斷道:“那趙匡胤現(xiàn)在多少歲?又在什么地方?”
蘇然想了想,脫口而出:“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十五六歲?!?/p>
說到此,她面色一滯,似乎有些尷尬:“此時他應(yīng)該在云游……”
顏曜冰嘴角一撇:“云游?你在逗我吧?”
“要我看,咱還不如先留在南漢站住腳,然后再謀求發(fā)展,畢竟穿越一場,總得為這亂世做些什么!”
“說不準(zhǔn),我們還能成為武則天第二……”
蘇然笑著打斷:“曜冰,你就別做夢了,咱們?nèi)齻€女子在這亂世,能活著就不錯了,你還想做武則天?”
“要知道,武則天之所以能起勢,那也是有李世民與李治這兩個大靠山在的,就憑我們這三個無依無靠的女子,就算有現(xiàn)代知識,在這男重女輕的封建王朝,沒有靠山,活下去都是問題……”
一旁默不作聲的林雨薇點頭如搗蒜。
顏曜冰懶得和她們爭辯,身為醫(yī)學(xué)博士,又是十幾家大型連鎖醫(yī)院的繼承人,只能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!
但她不傻,自然明白靠山的重要性!
于是再次打斷道:“蘇然,這南漢就一個好人都沒有?咱們就找不到一個靠山?”
蘇然很是認(rèn)真地想了想:“有權(quán)有勢的好人倒是有,就比如有賢王美名的南漢越王劉弘昌。”
“《十國春秋·卷五十八·南漢一》就有記載,越王弘昌,性孝謹(jǐn),有智識,高祖愛之。及高祖寢疾,欲以弘昌為嗣,謀于群臣,群臣以弘昌次不當(dāng)立,乃止?!?/p>
“不過相關(guān)史料也記載說是重臣蕭益以‘立嫡以長’為由勸阻而作罷,但可信度有待商榷?!?/p>
“而且后世也有相關(guān)的文學(xué)演繹:越王臺上草萋萋,弘昌當(dāng)年血染衣。若非劉晟奪宮變,江山未必屬宋畿?!?/p>
“這首詩是說如果劉弘昌不死,如果劉弘昌當(dāng)南漢皇帝,那這天下未必是宋朝的。”
“不過這都是后世臆想罷了,這劉弘昌雖然有賢名,但也活不了多久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