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清楚一切的左都御史何孚去匯報工作。
老朱召來了通政使黃品,“一個七品推官的文書,是怎么被定成冒犯尊諱的?”
黃品拿著一份文書,“陛下,這就是那推官的賀表,里面使用了‘生’字。”
老朱皺眉道:“生字怎么了?”
通政使嚇得腿軟,直接跪下答道:“回稟陛下,按照慣例,為尊者諱,凡是帝王之尊諱所用之字,文書之中不可使用,需要避諱。”
老朱瞪了一眼:“說直白點。”
“意思就是不敢直呼您和皇后娘娘的名諱。哪怕是同音不同形的字也不可以。生字和僧字諧音,是需要避諱的。”
混賬,朕何時說過不讓用這些字了?
就因為這個?你們就鬧出這么多破事出來?差點讓百姓過不好年?
老朱憤怒大罵,然后強壓怒火問道:“那如果文書中需要用到重八、元璋這些字呢?”
通政使連忙答道:“如果是全稱可用其他詞句替代,如果只是其中一個字,則缺筆以示敬意。”
聽明白了,繁文縟節,盡是無用之禮。
“哼!既然是古禮,那應天府推官好歹也是七品,他如何會犯呢?莫非他不知?”
這個問題,通政使就答不上來了。
左都御史何孚開口道:“陛下,這里面是個讀書水平深淺的問題。不是所有官員都是大儒,有些是算學官員、有些是武備官員、有些是農學、歷法等官員。”
“很多官員并不太懂周禮,比如武備官員,能識別常用字、能寫清楚奏折就很不易了。”
“七品推官應該是下面舉薦上來的,因為沒有開科,所以只是按照品行來推薦,并非考究的學問,所以不懂禮法也是常有的。”
老朱點頭說道:“是這個道理。”
何孚接著說道:“都察院的御史有監察之責,每年的春聯字畫,的確多有犯諱之嫌,但考慮到都是些窮酸書生,代人寫些書信謀生的底層人,不懂規矩也正常,是無心之失,所以御史們并未上書言及此事。”
老朱點頭道:“不干你都察院的事。”
“黃品,通政司是你負責,你的直接下屬犯了錯,你絲毫不知?”
通政使黃品連連磕頭,“陛下,臣冤枉,臣真的半點不知呀……”
老朱冷哼一聲:“好,朕就當你沒有參與指使。不過失職失察之罪是有的。降職三級聽用。”
“謝陛下隆恩,罪臣萬死不辭!”
老朱接著說道:“避諱一事,朕要改一改規矩。”
“請陛下吩咐。”
“天下文字古來有之,豈能因為朕的姓名就不讓人書寫?只要不是故意直白辱罵,皆不用避諱。今后二名不偏諱,朕不想再看到大明百姓因為寫字被人冤枉。”
黃品跟何孚同時跪倒,齊聲高呼:“陛下圣明!”
老朱想起那個七品推官,“哦對了,剛剛何愛卿說的也在理,不是所有官員都有個好學問,所以往后的賀表、奏折無須拘泥形式,只要能把事情說清楚即可。”
“朕這個皇帝也是百姓出身,你們寫的太文雅,是做給誰看的?”
“這樣吧,為了省去那些繁文縟節,責令禮部、通政司合力,制定表箋規格,只一個要求:言簡意賅即可。”
“朕不要那些歌功頌德的陳詞濫調,你們好好議一議。”
“陛下圣明!”二人再次高呼。
老朱沉聲說道:“如果寫的不好,再有拍馬屁之嫌,這個年你們就不要過了。”
二人領命退下。
黃品面色叫苦,“何大人,幫幫忙啊,這個表箋怎么寫?”
何孚小聲說道:“你被擼啦,降職三級。現在通政司不是你說了算,你發愁什么?”
黃品面色一喜,“對對對,我只要把陛下的意思轉達清楚,讓禮部和左通政發愁去。”
伴君如伴虎不是說說的,經歷過這件事,黃品再也不想做高官了,差點被右通政王平害死,誅九族的大罪呀,我招誰惹誰了?
次日,聽說朝廷改了避諱規矩,而且西市春聯開始大賣,在醫館的黃易笑了,老朱還是英明的。
這要是換做后世之君,沒經歷過民間疾苦,可能真就會聽了手下這群所謂大儒的鬼話,比如辮子朝的那個‘十全老人’,‘清風不識字,何故亂翻書’,就因為這句話殺了人全家?什么玩意兒嘛!狗屁十全老人?簡直就是十足老混蛋。
這天老朱下朝之后,來到了醫館閑逛。黃易正在制作煙花。
“年根底下,您是最忙的,怎么有空出來了?”
“哼,朕來看看你小子,看有沒有在大獄受驚。”
咳咳……
黃易尷尬的連忙賠禮道歉:“您是怪我帶雄英去了吧?我想讓他看看,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講理的。”
老朱瞪了一眼,“大獄乃是不詳之地,以后少去。”
黃易忍不住笑了,“如果不是攤上事了,誰愿意去呢?我若不去,那些被抓的人怎么出來呢?鬧不好就要稀里糊涂被殺頭。”
老朱點了點頭說道:“朕正是為這個來的。”
“大明停止科舉已經十年了,就這么一直不開科似乎也不行。不開科,百姓就沒有識字就學的想法。百姓一直不識字,朝廷如何取人才?”
“可如果開科取仕,朕又擔心選上來的盡是些酒囊飯袋、夸夸其談的廢物。只會舞文弄墨耍嘴皮子,可幫不了大明。”
“你小子腦子好使,有沒有什么好辦法?”
黃易豎起大拇指,“您老圣明!”
“這也是歷朝歷代最難解決的問題。書生從識字到科舉,需要十年寒窗苦讀,日夜都與經書詩句為伴。時間久了,自然就成了不接地氣的書呆子。”
“懂民間疾苦,兼具文化的人,鳳毛麟角,根本不夠朝廷取用的。”
老朱笑著說道:“朕早年想過一個辦法,那就是從糧長里面選聘官員,這些人懂種糧食,會算賬,小富之家的農民,有家底供養讀書,選上來可堪一用。”
黃易撫掌大贊,“確實如此。說起糧長,不久前我陪太子殿下一起下江南,回來的路上還遇到一個有趣的糧長,是個人才。”
“不錯,我聽標兒說了。所以直接把人留下了。叫鄭沂對不對?現在跟著李善長跑腿辦事呢。”老朱也知道這件事。
黃易眼前一亮,“您用人是真沒得說。”
老朱笑罵道:“別拍馬屁。說科舉的事。”
黃易伸出一根手指,“我曾經見過一位老人,他用的辦法是:讓所有考上之人,先去指定的農村種地十年,跟百姓同吃同睡。十年后再根據具體才干決定任職。”
老朱驚呼道:“竟有此事?那此人定然是我的知己,在哪里?我要見見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