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沉默，還是沉默。

在一片沉默里，惟獨秦雋鎮定自若，一頁又一頁翻過賬本。

并犀利評價：“不堪入目。”

龍浪白大喊：“不是——你誰啊！瘋了吧！你是魔宮少主還是我是少主？你說開會就開會？！”

龍浪白要瘋了，揪著手下的耳朵氣急敗壞：“這就是你們抓來的人？哪兒重傷了？腦袋受重傷了嗎！”

一片混亂里，秦雋不為所動。

平靜道：“你是少主，我要開會。”

系統瘋了，龍浪白也瘋了。

秦雋沒瘋，但比瘋了還可怕。

“你到底誰啊！”龍浪白抓狂，他從沒遇到過這么難搞的人，“能不能不要給我找麻煩！”

“你走！我讓你走行不行！”龍浪白狂躁踱步，“把我的賬本放下！不許碰！誰讓你看魔宮機密的！”

“來人！給我把她送走，送得越遠越好！”

剛剛被拉攏到魔宮陣營的兩個小修士跟龍浪白的手下面面相覷，謹慎包圍秦雋。

龍浪白還在喊：“不許傷了我的賬本！”

一時之間所有人無從下手，只能站在秦雋面前瑟瑟發抖。

“我是秦雋。”她說，“你可以選擇不開，但你的賬從三百年前到現在全都算錯了，你可以看看麻煩到底會找到誰頭上。”

瞬間，龍浪白的臉色漲紅，聽到秦雋的名字，完全忘記了自己將要面臨的麻煩。

這竟然是秦雋？這真的是秦雋？

大名鼎鼎的禾山真人秦雋？他的女神怎么會突然來到魔域還來魔宮？

“你真的是秦雋？凌霄宗的秦雋？”龍浪白追問，恨不得把秦雋按在椅子上給她端茶倒水。

“假的，愛信不信。”

瞥見秦雋左手背上那道已經模糊的雷型靈紋，龍浪白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女神。

秦雋隨意翻開一頁，“格式一塌糊涂，最基礎的加減法都算不對，總賬不平，各明細分類的賬戶余額跟總賬余額以及結余賬單不等。會背乘法口訣就能解決的問題是怎么被你處理成這副鬼樣子的？”

秦雋每說一個字，龍浪白的臉色就白一分。說到最后，整個人跌坐在地上，徹底喪失了對生活的希望。

怎么辦……算了十幾天的賬竟然被一眼就看出來不對，這要是讓奶奶知道了——

龍浪白覺得自己可以死了。

此時，距離魔宮真正的宮主，龍心婆婆出關只剩十天。

秦雋用兩根手指捏著賬本，滿眼嫌棄，給出中肯的評價：

“垃圾。”

暴擊！

龍浪白哭了。

“如果這是一本小說，很精彩；如果這是一篇論文，很創新；但這是賬本，不需要你講每一筆錢的愛恨情仇——重寫！”

龍浪白深呼吸，總算緩過一口氣，他爬起來，淚眼朦朧地望著秦雋：“那我該怎么辦？”

秦雋微笑，殘忍地宣判最終結果，“重算。”

剛剛活過來的龍浪白覺得自己又要死了。

“不能搶救一下？”

秦雋將賬本放回桌上，動作輕盈，卻嚇得龍浪白一抖一抖的。

“傻孩子，你覺得爛泥塑型和回爐重造哪個更容易？”

靈魂發問，龍浪白生產出來的這坨爛肉注定是要被剜掉的。

“當然，如果你能進行組合式創新，那另當別論。”秦雋細雨和風地說。

龍浪白瞬間老實，他對自己的本事心里有數，他只想完成任務，并不是不想活了。老老實實守成和搞靈機一動耗干凈家底的區別他是分得清的。厘清魔宮賬目是奶奶閉關前交代給他的任務，就是為了鍛煉他的能力，這要是讓奶奶知道他連賬都算不明白，最后捧著這不堪入目漏洞百出的賬本去交差，他就完啦！

龍浪白抬頭，看向秦雋的時候如同看著自己的救星，“我還有救嗎？”

秦雋微微一笑，“開會，你還有救。不開——”

秦雋笑容頓收。

“恭喜你可以等死了。”

……

魔宮發生了一件大事，一百年都沒響過的宮主令竟然響了。

宮主令一響，魔宮上下無人不應。

魔宮中人人都有宮主令，但只有老宮主和少主的宮主令能做到號令全宮上下。只是這宮主令一百年都沒響過了，現在突然響了是要做什么？

龍首原，魔宮，五百年都不曾這般熱鬧過。

魔宮是魔域中數一數二的大頭目組織，宮內門人三千，除了少部分來投奔的，大部分都是被抓來當苦力挖礦的，四散魔域各處，聽此號令，不論什么身份等級，都從四面八方趕來。

魔域的天總是陰沉的，這里沒有太陽，只有灰蒙蒙的天和更黑的黑夜，但今日卻被一道道暗色的流光點亮。

“魔宮發生什么事了？”

魔宮之外的人望著天上，忍不住好奇。

“不知道，聽說上次天御院召集魔域十八宮的時候，魔宮的老宮主已經有天人五衰之兆，這段時間據說一直都在閉關休養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事。”

“別著急，等著看吧，就魔域這屁大點地方，遲早會知道……”

……

魔宮是魔域里數得上的大組織，由老宮主龍心婆婆于五百年前一手創立。位于龍首原滄浪山，背后就是魔氣肆虐最為嚴重的魔淵，緊鄰明滄江，旁有一片沼澤遍布的荒原。魔宮的總部，就在這片不毛之地的唯一一處開闊平地上。

時至今日，魔宮上下已有七個堂主，各堂另有下屬若干，零零總總有三千人之眾。在各方勢力魚龍混雜的魔域，已然是個不容小覷的大——

“大公司。”

秦雋評價道。

但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一開始消極怠工負隅反抗的宿主，為什么要選擇現在跟魔宮各堂主對上。身體還沒恢復，走三步恨不得喘五步，一拳下來，還沒修好的身體就要再次散架。

一個被抓來當苦力的黑工到底為什么這么自信啊！

當務之急難道不是得到魔宮少主認可，拿到入宮的宮主令，讓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成為宮主，拿到最寶貴的至尊宮主令——

嗎？

系統回神，發現那枚昆侖玉打造的，絕無僅有的至尊宮主令正在秦雋手中上下翻飛，隨著她素白的手腕起伏，流蘇劃過空中，像一只靈動的鳥兒。

系統再度尖銳爆鳴，這是宮主令啊！這是象征宮主身份的至尊宮主令啊！宿主到底心有多大能把這么重要的東西隨便拋著玩！

“這個？龍浪白給的，他說還有一摞，讓我拿著玩。”

宮主令有很多，魔宮上下人人都有，但能號令整個魔宮的至尊宮主令只有兩個，一個在老宮主龍心婆婆手里，另一個就在代管少主龍浪白手中。

現在，在秦雋手里了。

秦雋對系統的鬼動靜毫不在意，靜靜站在攬清殿屋頂上，看七個堂主接連趕到，剩下的門人在殿外空地上聚成一團。

很散亂，毫無紀律可言。

服裝不統一，風格不一致，惟獨不服管教的氣質如出一轍。

哪怕都被抓來魔宮打黑工當牛馬，依舊毫無管理痕跡，全是反骨仔，估摸著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能再十年內達成業績標準，順利上岸洗白成為天御院的精英。

秦雋垂眸，將人臉和花名冊上的人名一一對應。眼前小團體三五成群，不用想都知道魔宮內部到底是怎樣的四分五裂。

這不，下面已經有兩個家伙看成對眼馬上就要抄家伙打起來了。

“你瞅啥！”

“瞅你咋地！”

“你想咋地就咋地？你再瞅一個試試！”

“試試就試試！”

嘭的一聲，兩個腦袋撞在一起，像兩頭頂角的斗牛，誰也不肯后退一步。

秦雋：“……這就是魔宮？”

看來不僅財政狀況堪憂，員工素質也堪憂，連吵架都只停留在幼兒園。

龍浪白竟然還自豪地抬起頭，“這就是魔域中最厲害的魔宮！”

秦雋轉頭，平靜的死亡視線看得龍浪白羞愧的低下頭。

“組織架構混亂，員工素質堪憂，領導連賬本都算不清，除了人多還有什么優勢嗎？哦，人多連飯吃得都多，除此之外還有任何可取之處嗎？”

龍浪白：“……別說了，求求你別說了。”

秦雋抬眼，眸光如死水般寂靜。

還好龍浪白并沒有靈機一動。打工人，不怕領導沒水平，就怕領導不僅沒水平還喜歡靈機一動。

比如系統。

徒有野心沒有腦子的系統忙里添亂，還質疑她英明神武的決定。

系統：“宿主這樣做還是不夠穩妥，建議改進計劃。”

你看，又來了。

懂什么是天少計劃引進的領軍人才的含金量嗎？懂什么是負責過億研發項目的含金量嗎？

系統不懂，只知道要按規矩和套路辦事。

果然，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。

秦雋如是想。

系統不能理解秦雋為什么把人都叫來又要站在屋頂上看風景：“宿主，為了提高同事對你的風評，建議走親近拉攏路線。宿主一味抱緊魔宮少主大腿，極易影響個人道德口碑，破壞組織團結，不利于任務推進。”

秦雋連眼都不眨一下，“這是無領導小組討論，在一切情況未知的時候可以先發制人，充分觀察員工品性，是大廠招聘群面環節的必要流程。”

哦，好像是很有道理。

于是系統又安靜了。

魔宮的人很納悶，本以為是龍心婆婆提前出關搖響了宮主令，結果竟然是龍浪白？

他們對龍浪白沒什么意見，只要別對他們指手畫腳就行。但現在龍浪白旁邊站著的那個女子是誰？

魔宮里什么時候有這么漂亮的女子了？龍浪白的未婚妻？這是叫他們來宣布喜訊了？

“龍小白！你搖的宮主令？龍心婆婆呢？”紅衣紅發的男子氣質灼烈，驕陽似火，“不是說過沒事別來煩我嗎？”

紅發男子說著，眼神在秦雋身上轉了一圈。

這女子很美。很漂亮，也很干凈，干凈到不應該出現在魔域的窮山惡水里。像這樣的人，應該活在“外面”的世界，永遠純白，做不惹凡塵的仙子。

但現在，這個通體都是仙氣的人不僅來了魔域，看樣子還要成為魔宮少主的夫人？開什么玩笑，龍小白是色令智昏想讓魔宮玩完了嗎？就不怕來的人是天御院的臥底？

紅發男子叫裴焱，嚷嚷道：“龍小白，你要結婚了？”

龍浪白臉色煞白，又故作強勢：“胡鬧！看來是本少主對你們太仁慈了！”

裴焱看向秦雋：“喂！你到底什么來路？龍小白雖然不成大事，好歹是魔宮少主，你最好放尊重點。”

秦雋視線轉動，落到裴焱身上，涼如秋水。

“第一，他叫龍浪白，正式場合連名字都叫不對，你比我更不尊重魔宮少主。”

“第二，召開全體員工大會經過了少主首肯，你在質疑少主英明神武的決定。”

“第三——”

“瞞報老礦坑魔晶礦產量的……”

“是誰呢？”

裴焱僵住。

哦豁，被發現了。

“懺悔吧，罪孽之人。”

秦雋如是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