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窈寧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，而是反問了一句：“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呢？”

幼帝猶猶豫豫地抿緊唇，沒有說話。

他第一反應(yīng)自然是生氣不信，可是冷靜下來思考后，卻又覺得這個謠言實在可信程度很高。

父皇和皇祖父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駕崩了？

尤其父皇，他才正值壯年啊！

這樣春秋鼎盛的年紀，好端端的怎么會出事？

幼帝年紀還小，身邊的兄弟姐妹也少，因為母后是父皇心愛的女人，又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，他自幼得到的恩寵非尋常的皇孫能夠比擬。

幼帝更沒有經(jīng)歷過先帝那種逐漸大了之后和年長的父皇相互猜忌演戲，消磨父子情的局面。

這時候的他對先帝的感情還挺深。

尤其先帝死去之后，這點感情便被無限放大，幼帝不甚熟練地處理朝政，在宰相那吃癟了后，就會想起先帝，想到他如果還活著就好了。

如果父皇還活著，他應(yīng)該不用這么辛苦吧？

就算是做太子，也不會比現(xiàn)在更痛苦。

一步從太子直躍成皇帝。

對許多皇孫而言，這是夢寐以求的事情。

可幼帝不一樣，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小孩。

他不像什么都不懂的人，肆無忌憚地揮霍著手頭的權(quán)利，他正因為太懂，太明白，所以行事才會小心翼翼，生怕哪里做得不對惹出禍來。

幼帝太過有責(zé)任感，太過自我提高對自己的要求，自然就會覺得很累，旁人夢寐以求的龍椅，對他來說，其實只是個深深困住他的囚籠。

他就像一根上好的琴弦，緊緊地繃著，越繃越緊，越繃越緊，最后只會落到個崩斷的結(jié)局。

聽到這則謠言，幼帝生氣之后就是難過。

為什么呢？

為什么母后會殺了父皇？

更令幼帝難過的是，他甚至連怨恨的資格都沒有，因為殺了父皇的人，是生他養(yǎng)他的母后！

幼帝很想親口問問母后，可他不敢。

他在做皇太孫的時候，父皇管束他的時候很少，大多時候都是母后，她是個溫厚寬容的人，卻也是個嚴厲的母親，幼帝對她是又敬又怕。

即便知道這則消息，他也不敢去問她。

既害怕聽到肯定的回答，又怕聽到母后說謊。

人有的時候?qū)嵲谑莻€矛盾的生物，他害怕聽到母后肯定的回答，可一旦母后真的開始否認，他又會篤定自己的想法，認為母后在騙自己。

弄到最后，幼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，想問、又不敢問，最后矛盾地將自己關(guān)在了殿中。

他誰也不肯見，飯也不肯吃。

幼帝在心里期盼也許母后會來找自己談話，也許她會說她有苦衷，也許她會向自己道歉。

不管怎么樣，幼帝都決定原諒她，只要她來。

可等了好久好久，始終沒等到母后。

除了內(nèi)心的煩躁之外，更多的則是有些委屈。

他能夠聽到這些謠言，母后自然也能聽到，可為什么母親聽到也沒有反應(yīng)？他只聽到了母后處置他們的消息，卻沒聽到母后來找自己。

對一個剛失去的孩子而言，這實在是一件很惶恐的事情，幼帝很擔(dān)心母后會因此不要自己。

見到姨母過來，幼帝比誰都高興。

不僅因為他喜歡姨母，更意味著一個訊號，母后還在意他，特意將姨母請了過來安撫他。

幼帝緊緊抿著唇，無法宣泄自己內(nèi)心的情緒。

他是小孩，卻又不是。

旁人有肆意哭鬧的資格，他沒有。

坐于他對面的少女好像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，那雙漂亮纖細的眉緊緊皺了起來，遲疑了許久，輕聲道：“陛下心里已經(jīng)有答案了不是嗎？”

這句話像是塵埃落定。

明明她什么都沒回答，可卻已經(jīng)說得很清楚。

幼帝眼圈微微有些泛紅，沒有繼續(xù)追問到底。

不僅是給他一個體面，更是給母后。

許久之后，幼帝緊緊咬著唇，沒有讓眼淚掉下來，盯著窗外茫然地問了句：“為什么呢？”

雖然在問崔窈寧，卻更像透過她在問太后。

崔窈寧也不知道怎么寬慰幼帝。

承啟帝的死涉及的是世家和皇權(quán)的爭斗。

就算她再怎么心疼這個外甥，也絕對不會告訴他具體的緣由，世家和皇權(quán)從一開始就是對立的存在，而崔窈寧絕無可能背叛自己的階級。

她抿著唇，一時沉默。

幼帝輕輕紓出口氣，沒有要她幫忙寬慰的意思，很快就調(diào)整好了心情，看著她，像是和她說，又像是在說服自己：“母后一定是有苦衷。”

“對吧，姨母？”

崔窈寧壓下眼底的復(fù)雜，很認真地應(yīng)了一聲。

“對。”

如果不涉及親人的性命，胞姐不會鋌而走險，可先帝既然想對崔家下手，她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斃，眼睜睜地看著他動手，卻無動于衷。

這場沒有硝煙的斗爭，不是他死，就是她們。

所幸，她們贏了，方才能坐在這里說話。

聽到這句話，幼帝這才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，又恢復(fù)了這個年紀的小少年該有的活潑，可憐兮兮地摸著肚子對她說：“姨母，我餓了。”

崔窈寧哭笑不得，“一點都沒吃？”

幼帝可憐兮兮地搖頭。

開始的時候只顧著難過，哪里想起來吃東西？

等到現(xiàn)在心結(jié)解開之后，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被餓得有些難受，對文武大臣對母親撒嬌都會被訓(xùn)斥不夠沉穩(wěn)，可對姨母撒嬌卻不用擔(dān)心。

崔窈寧失笑，喊來宮人讓她們上點吃食。

特意強調(diào)，是自己吃。

幼帝笑得眼睛彎彎，笑瞇瞇道：“謝謝姨母。”

他又乖又聽話，一點都不像那些有了權(quán)勢就張狂地跟個什么樣的權(quán)貴子弟，實在討人喜歡。

在他面前，崔窈寧才覺得自己像是長大了。

無論是在祖母、母親、胞姐還是裴宴書那里，他們永遠都覺得她是個才剛及笄的小姑娘。

崔窈寧摸了摸幼帝的腦袋，低低嘆息了一聲：“你真是太懂事了，只是你這樣子聽話懂事…”

“難免會比旁人受委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