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,天池。
水簾高懸,天光照射而下,呈透亮的淺碧之色,大南法寺的遺跡已被蕩清,不見往日漫天華光。
墨玉水宮中,玉匾高懸在上,【清和】二字上有幽暗的壬水之光生發(fā),蔓延而起,平定波濤。
宮前多有水族往來,布置陣法,梳理靈氣,為首的是一披青金寶甲的少年郎,面容清秀,眉心一道蛇形金紋,持矛站定,立于海床上,頗為神氣。
墨溪蛇瞳沉靜,時時仰望著眼前宏偉的墨玉龍宮,握緊手中蛇矛,催動仙基,滴滴靈露自海水中凝結,如寶珠環(huán)繞在他周身。
“清和之妙,風浪不興,洪澇不起,是溟澤舊宮,若是【泛流宮】在此,這一片海中當是波濤四起,難有寧時。”
一女子聲音自他身后傳來,帶著幾分慈愛之意,墨溪回神,轉頭行禮,沉聲道:
“夫人。”
露瀲稍稍點頭,一身墨青金紋宮裙頗顯貴氣,又不失飄逸,身旁隨著兩名侍女。
“不必如此憂心,溟光船停在天上,清和宮落在海里,天海相接,神通在此,哪里有人能犯?”
“天池中勢力紛雜,多有爭斗,縱然有大王在此坐鎮(zhèn),可還是應盡心看護。”
墨溪回的一板一眼,語氣肅然,他年紀在妖類中尚小,可自出洞天之后,行事愈加沉穩(wěn),有大將之風。
“出洞天后,溪兒,你倒是改變不少。”露瀲目光瑩瑩,“昔日宮中下旨,說讓我族遷出溟云,你尚還惶然,如今倒是已經適應南海。”
“溟云天高,可終究困在一澤之地,如今我青虺隨王上重回天池,這等功績,其余五鱗何以相比?”
墨溪聲極沉穩(wěn),并不顯驕意,青虺多年未出紫府,在溟云天中的地位一降再降,如今卻隨王出征,攻入天池,這是何等榮膺?
露瀲卻不多言,示意讓墨溪繼續(xù)鎮(zhèn)守,便轉身離去,連帶著身后的侍女一道離去。
此時她面色稍稍變幻,分浪而行,直至海面之上,遙遙看著天中翱翔的羽族,心中升起些疑慮來。
墨溪年紀尚小,渴望建功立業(yè),她自然能理解,可青虺和溟度龍王的關系又豈是這般簡單?
這位穆幽度的血脈之神異,已經直逼號稱初代的陽湖大人,豈是雜血可成?
露瀲并不知天晦宮中的謀劃,心中只是擔心青虺一族的延續(xù),緩步行于海面之上,帶著侍女向行宮而去。
只是正行著,她卻在前方海面上見著一模糊人形,一身深紫華袍,角如玉枝,鱗為墨灰,正是溟度龍王。
這位大人當是在閉關修行神通才是,如今怎來了此處?
露瀲心中稍驚,當下使出遁法,迅速行至前方,正欲拜見,卻見那道人影轉瞬不見,頃刻消散,好似從未來過。
‘這是?’
她心中驚異,當下卻不多言,只當是某種暗示,速速領著幾名侍女,歸于行宮之中。
——
清和宮中。
紫電盈滿,神通光彩照徹宮中景象,玉座之上,許玄閉目,身旁是浩浩蕩蕩的紫雷,凝為漿液,積為大澤。
距他閉關,已去四年時光,有天池福地的加持,修行速度極快,第二道神通終于有修成的跡象。
緩緩睜眼,許玄心神悠然,法軀無拘,只覺可一念行至萬里外,上游碧落,下行黃泉,無處不可去。
【乘無咎】,電以為鞭策,雷以為車輪,乘六氣,御虹景,無拘無束,一旦修成這道神通,便能不落陣困,不受禁鎖,更有神游萬里之妙。
他此時起身,欲走出閉關之地,卻見眼前清和宮似乎換了一番模樣,原本古老滄桑、頹敗破舊的水宮此時煥然一新,靈光燦然,龍氣森森。
一種恍惚之感遍布他心中,耳邊傳來一陣陣喧鬧的樂聲,多有人在交談,可宮中仍是一片空空。
心念一動,踏出此宮,掃視海中,卻不見青虺、火鴉,甚至遠方的幾家紫府勢力,也無感應。
許玄心中卻仍安定,未曾有一絲一毫的疑惑,只是行于幽暗海水之上,也不知去往何方。
正行著,卻見前方顯出一片海崖來,天光熠熠,照在頂上,似乎有人立身,頗為模糊,看不真切。
他御風而起,落于海崖,終于看清眼前是何人,為一坐在崖邊的男子,披蓑衣,戴斗笠,面容模糊,被一團深邃的玄陰之光遮掩,身旁是一竹婁。
此人似乎在垂釣,手中懸著一青色漁桿,金色絲線垂落,直至天池中心位置,天風呼嘯,那青桿在他手中卻穩(wěn)的像礁石,未曾有分毫顫動。
“道友,何不過來一敘?”
此人朗聲一笑,頗為親切,許玄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旁,一道看起在風中飄拂的金色絲線。
“你在釣何物?”
許玄心中升起一陣安寧之情,吹著海風,已然忘記自己為何來此。
“天池下的一尾玄魚罷了。”此人聲音淡然,手中青竿顫動,金線忽地繃直,他稍稍發(fā)力,引得這片海水激蕩起來。
許玄心中忽地升起一陣沖動來,想幫此人將另一頭的大魚釣上,便上前幾步,一同將青竿向回扯來。
“多謝道友相助。”
披蓑衣之人笑聲依舊,穩(wěn)穩(wěn)握著手中青竿,一點點收回金線。
一觸及此竿,許玄便覺手上傳來萬山之重,壓得他法軀一沉,整片海崖搖動崩塌,而自金線那頭傳來的沛然大力仍源源不斷,要將青竿扯走。
二人都一言不發(fā),專心角力,一點點將金線扯回,許玄看向天池中心,隱隱見著一片玄黑陸土自海中升起,不見什么大魚。
他心中正疑惑,卻見身旁之人驀然發(fā)力,將手中青竿高高舉起,金線迅速回收,天池中翻起一玄黑鯤魚,陰光升騰,漆黑如墨,身軀幾乎占據整片天池。
這鯤魚翻滾,騰天而起,天幕此刻變?yōu)樾嘀魧氱R一般,照徹下方的太陰鯤魚,此魚由金線牽著,撞上青天。
黑光散去,陰性盡斂,轉而是陽極之性,熾烈至極,許玄不由閉眼,卻見那鯤魚已然不見。
天上狂風呼嘯,云氣飄忽,許玄睜眼,卻見一時天光黯淡,似乎被什么事物遮掩,自散亂的云氣之中,可見到燦然如金鑄的真羽,遮天蔽日,一閃不見。
“可惜,讓其走了。”
耳旁傳來一聲嘆息,許玄回首,卻見身旁男子起身,搖了搖頭,拿起身旁竹婁,語氣感慨:
“謝過道友相助,可看看我這婁中的事物,有無你要的?”
許玄上前,有些疑惑,卻見那人掀開竹婁,其中清波流轉,似乎有什么事物藏伏在內,化作一道深紫之色。
“不妨試試,將其拿起?”
對方開口,聲音平淡,無喜無悲,許玄這時才發(fā)現,眼前之人的手腕上生有片片墨灰鱗甲,神光湛湛。
許玄心神一定,被竹婁中的那道紫光吸引,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向內捉去,與此同時,天中一暗,不知何時升起連片的黑云,若萬軍壓陣。
他伸手在竹婁中探了探,最后握緊一物,將其取出,紫電璀璨,龍氣升騰,萬千霹靂在他手中流散。
天上下起淋漓大雨,皆為墨色,自重云中傳來一陣陣天鼓般的雷聲,震的海水激蕩,他腳下碎石隨之跳動。
面前之人仍提著竹婁,玄陰之光變幻,將其容貌遮掩,他低低一笑,將所有雷聲蓋住。
“一聲一氣,只聞天鼓響徹,卻不見霍閃貫空,道友,何不松手?”
許玄福如心至,松開手來,紫電奔天而去,于是有萬千雷枝電蛇顯化云端,紫光交織,若織錦般將整片天幕覆蓋。
而后才是連片響起,如鼓聲般的雷音,許玄再看向面前,卻見一片空空,人已不見,僅余竹婁落在地上。
他心中一顫,當下回神,睜開眼來,卻還是在清和宮中,坐于玉座之上。
體內神通凝結,【乘無咎】已然小成,他揮袖起身,目光隱晦,抬首看去,先前好似大夢一場,記憶漸漸模糊,只記著一句話,回響在心間。
“一聲一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