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辰山下。
銀袍男子御風而落,自回瀧山方向而來,他容貌端正,深目挺鼻,只是眼神有些憔悴不堪,一身修為剛到煉氣六重。
登辰外三座靈山,鶴云、甲離和回瀧,分屬良、元、啟三家,眼下這人正是啟家如今的獨苗,回瀧山主,啟度,大師兄啟溫昔日的族弟。
山下靜靜站著位年長些的道人,形容枯槁,此時神色遲疑,低低道:
“啟度師弟,還是離去罷,掌門還有諸位長老都定下了,說是近來怕有人犯,要加緊防護,不見他人?!?/p>
“掌門.”
啟度輕輕出聲,在此看守的道人立即止住他,低低勸道:
“心里有怨,卻不是說的時候,你難道忘了韋言、啟溫之事?若不是這兩個都有些際遇,就真死了,你呢?你能指望誰給你出頭?”
“巡曜師兄,良希蘭剝奪你觀星之職,讓你以煉氣八重的修為,在此看門,這般折辱,不讓你有一點筑基的機會,你真愿忍著?”
啟度咬著牙,看向眼前的司巡曜。
對方作為內門弟子中修為最高之人,當年和啟溫、韋言都走的近,性情近人,只好觀星,是門中的老好人,如今卻被這般折辱,只當做個看門的仆從,修行更是停滯。
“我又有什么辦法,你要知道,能忍才可成就大事,你如今代表啟家,更要舉止慎重,莫讓他人抓住把柄?!?/p>
啟度看向眼前的師兄,他只覺一口郁氣沖到心頭,氣血不順,有些發昏。
他此刻很想拔劍殺上山去,就是被良希蘭一劍斬了,他也無悔,骨節捏的發白,只道:
“忍,忍,忍,族兄讓我忍,向護法讓我忍,巡曜師兄你也讓我忍,我忍不了,今天一定有個說法?!?/p>
他御風而起,就要往山中而去,卻見一旁的司巡曜此時面色一變,說不出話來,只怔怔看向他背后。
啟度轉身,便見一著天青綢金絡紋長袍的男子,體態修儀,鳳眼顯出一股靈慧氣息,就這般憑空出現在他身后。
“不錯,忍什么,直接殺上去才是。”
他輕輕垂首,對著啟度耳語一番,便見啟度目光一沉,竟是拔劍而起,轉身就要御風上山,尋良希蘭去。
一旁的司巡曜駭得臉色發白,眼前之人他從未見過,但對方一定是筑基,而且還有影響心神的手段,當真恐怖。
司巡曜此時卻顧不上這些,一把扯住啟溫,將他劍奪了,這時啟溫才稍稍恢復清醒,轉而看向那風眼男子,沉聲道:
“你是何人?為何在我空劍門中?”
“吳家家主,吳何用?!?/p>
言畢,他朗聲一笑,卻見啟度的頭顱轟然爆開,密密麻麻的各色毒蟲自他腦袋中鉆出,沿著黃白,一路往下啃噬。
“你!”
司巡曜此時立即打出數道星輝,護住啟溫法軀,同時祭出一面霜鏡,數道寒光落下,照向吳何用。
吳何用僅是輕輕皺眉,縷縷毒煙不知自何處升起,那面霜鏡立即被腐蝕成一灘鐵水,司巡曜的吸入毒煙,臉色立即變得鐵青,氣息委頓。
“如何,你不是說要忍嗎?若是剛才忍下去,我可不會殺你?!?/p>
司巡曜口中血流如注,咬牙恨恨道:
“你懂個狗屁?!?/p>
吳何用并未動怒,只道:
“我確實不懂,你說的對,既然你這般看重同門,我便問問你,若是用你的性命去換他們的,你可愿意?”
“自然愿意,有何不可!”
司巡曜目光有些渙散,瞳仁亂轉,僅憑最后一點意志撐著,低低道:
“空劍是門派,既是門派,就是血脈不同,心卻連著,這才是正途,要不然和家族又有什么區別?”
“我沒看出你門中有什么好的,不是良家的空劍,就是啟家的空劍,輪的到你?”
吳何用嗤笑一聲,伸手一抹,一只晶瑩剔透的彩蠶顯出,緩緩吐出一氣泡,炸開,司巡曜只覺眼前一黑,再度睜開,卻是啟度站在他身前,先前只若一場夢。
‘能享受我這【夢幻泡影蠱】,也是你的幸運,你的命,暫時歸我了。’
淡漠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,震得司巡曜有些犯惡心,臉色不善。
“巡曜師兄,怎么了?”
啟度面色疑惑,看向自家師兄。
他看向眼前的師弟,正欲說話,卻見北邊天空的光明一暗,滾滾煞氣涌起,一高瘦男子此時踏在云端,堂堂正正,眼神堅毅。
“空劍掌門左河默座下弟子,韋言,今日回山,必斬良家一脈,以報我師身隕、師弟被廢之仇,諸位同門,還望助我!”
他聲音高亢,帶著一股深沉的怒火,傳遍空劍,引得諸多門人看去。
“韋師兄——”
啟度不由失聲,縱然他聽到些傳聞,得知這位師兄歸來的消息,心中還是不敢相信,今日見著,心中激動萬分。
“韋言,他這事”
司巡曜心思活泛,立即明白,韋言背后,定然還有人支持,不然以他筑基初期的修為,哪里敢闖山。
“韋言,你怎敢回來!”
自登辰峰上御風而起五人,都是煉氣后期修為的老修,一個個都是門中長老,此時卻同仇敵愾,呵斥起韋言。
“諸位長老!”
韋言目光一沉,舌尖若春雷綻開,怒問道:
“爾等真要同良希蘭這等殺害門人,違背門規,濫用血氣的人為伍?”
這五人面面相覷,最終還是一白袍老翁走出,他面容清瘦,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,此時緩緩開口:
“韋言,當初你自礦洞中被救回,左河默要收你為徒,是我幫著力排眾議,讓你能成功拜師,你可還記得?”
“文長老的恩德,韋言不敢忘。”
韋言輕呼一氣,眼前之人正是門中掌律長老,文奇章,當初是少有對韋言抱有善意的長老。
“你如今修成筑基,是好事,只是,為何非要挑起門派內斗?我當初支持收你,也是見你天賦過人,能壯大門派,才有此事。”
“可你看看,你現在正在做什么?門派培養了你,你卻將劍對向自己的長輩,怎么,你要殺我們?”
韋言此時沉默不言,反而催動法力,祭出【飲血】,這柄法劍感應到他的心緒,殺氣四溢,尋常修士看去,都覺雙眼刺痛。
文長老面色一沉,竟然御風上前,不顧周圍人阻攔,徑直出了陣法,就立在那柄【飲血】劍前。
“來啊,殺我,我看看你這些年都瘋到什么程度了,要對培養、看護你的長輩下手!要對你的同門師兄弟下手!”
文奇章厲聲呵斥,山中有不少長老一脈的弟子,都是受過良家恩惠,此時自然支持,高聲呼和起來,至于支持韋言的,大都是些出身不好的外門弟子,迫于上面壓力,不敢出聲。
“韋師兄,殺,殺,殺!”
啟度此時不管不顧,御風而起,怒喝道:
“文奇章,你這條老狗,妄為掌律,良家這般視門規如無物,你怎么不去責問?”
“小輩,你懂什么,門規是為門派發展而建,良掌門所為,若是有益于門派,我為何要去責問?”
文長老叫啟度氣的臉色鐵青,呵斥出聲,轉而看向韋言。
“韋言,你到底想做什么,你已經不是空劍的人了,我門的事情,輪不到你管?!?/p>
韋言眼中寒光閃爍,一言不發,他這般情態倒是讓文長老心中有些發冷,但仍強撐著,與其對峙。
“門規就是門規,空了祖師當年定下規矩,就該遵守?!?/p>
韋言握緊【飲血】,殷紅血光照射而下,這件血炁兇兵的神妙發動,文長老的法軀漸漸變得通透,只見在其氣海之中,赫然有一只血色蝴蝶,正在緩緩吞著一團血氣。
“你——使得是什么邪法!”
文長老正欲呵斥,韋言卻已出劍,冷冷道:
“長老私煉凡人血氣,當殺,至于您昔年提點之恩,我不會忘,必會年年去祭拜你?!?/p>
文長老見勢不妙,就欲飛遁遠離,但怎能逃得出筑基的劍氣,瞬間便被刺中眉心,當即失了性命。
直到此時,良希蘭才踏著星輝,自天光峰中現身,她恢復年輕容貌,只是刻薄依舊,一身紫袍,沉聲道:
“魔頭,殺害長老,當斬!”
她拔出辰河,同時催動大陣,天罡地煞一同顯化,就要涌向韋言。
遠處忽有雷聲,良希蘭神色一變,卻見一道銀色劍光不知何時已經飛斬到她面前,純粹至極的劍意籠罩其上,太虛彌合崩碎。
她催動大陣,罡煞之光環繞周身,將其護住,饒是如此,也被斬的倒飛出去,撞上天光峰,發出轟隆巨響,山石滾滾落下。
北天方位,一座五光涌動的寶山顯化,諸多修士位于其上,最前方是一著玄黑袍服的道人,此時召回那銀色劍光,正是柄蒼灰法劍。
“大赤觀,前來助陣。”
他語氣淡漠,并未有多高的聲音,卻壓過在場所有響動,登辰山中,一片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