歡聲笑語中，一日又過。

鎏金燭臺在宴廳投下?lián)u曳的影，蛇族特制的冰鎮(zhèn)酸梅湯在青玉盞中泛著細(xì)碎氣泡。

最后一場宴席，主動提出喝酒的倒變成了姬雪若，只是羽瀟然一想到晚上的大事，卻難得耐住性子主動回絕了喝酒的請求。

羽瀟然指尖劃過杯沿，他并不愛喝這種甜水，卻覺得蛇族釀的酸梅湯別具風(fēng)味，竟比那些從人族手中高價收購的香茶還要好喝。

他淺飲一口，目光在殿中穿梭，落在蛇女們耳后若隱若現(xiàn)的蛇鱗上。

他不由心中暗自腹誹，明明天熱依舊，可這些蛇女這三日卻捂得嚴(yán)實至極，寧愿熱得流汗也不愿多露點雪肌出來，倒像是在防備著他一般。

可這股牙癢癢轉(zhuǎn)瞬即逝，因為一想著今夜過后自己就能肆意剝開這些布料，他就覺得心頭火熱，反倒覺得這些蛇女們捂得好，將那些蛇蛻下的悶騷全部捂成了汗，像是一盤盤熱氣騰騰而誘人至極的佳肴。

“倒是沒想到圣子這般平易近人，竟愛喝酸梅湯。”姬雪若笑著開口。

“蛇族的酸梅湯可比別處的更加香甜。”羽瀟然也是笑，心中卻已想入非非，甚至覺得是這些蛇女煮酸梅湯時故意滴了她們的香汗進(jìn)去，才讓這普通的甜水兒這般甘美。

“既喜歡，何不多留幾日？”姬雪若用絲帕拭了拭唇角，語氣竟有絲絲不舍。

羽瀟然笑意更濃：“禮物已經(jīng)帶到，卻還叨擾了蛇族三日，瀟然深感慚愧，怎好意思繼續(xù)逗留。況且家父心系于我，若不早些回去，怕是又憂心忡忡了。”

“圣子父子情深，著實令人艷羨。”姬雪若睫羽低垂，語氣里卻是藏不住的失落。

蛇族上任族長之事鬧得很大，羽瀟然哪里不知少女憂傷來源何處。他自詡憐香惜玉之人，怎舍得這絕美族長黯自神傷，不由安慰道：

“父子情深，唯有父幫我，我卻幫不到金鵬族什么忙。可雪若族長年紀(jì)輕輕卻能將蛇族治理至此，蛇族歷代先祖定會頗感欣慰。”

“圣子自謙了。”姬雪若抬眸輕笑，黯然之色果然消褪。

羽瀟然見狀心熱更甚，“說到治理族群，我倒是記起一件事。臨行前，家父曾告訴我，說今年星曌神山空出了一個席位。”

“一個席位？”姬雪若美眸微張，“今年席位這般吃緊嗎？”

“是啊，東瀛這么多妖族爭一個席位的確吃緊了些。”羽瀟然也是淺嘆一聲，卻又壓著聲音道，“不過我也能悄悄給雪若族長透露些消息。”

“能說嗎……？”

“雪若族長是我的救命恩人，有何不能？”羽瀟然拍著胸脯道，“我也見過不少給金鵬族送來拜帖的妖族，皆是不入流之輩，唯有蛇族勢頭正盛，奪下這個席位是理所當(dāng)然。”

“真的？那太好了。”姬雪若長吁一氣。

羽瀟然卻輕挑平眉，“雪若族長切莫高興太早，這席位爭奪也非全憑實力，人情打點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(huán)。畢竟進(jìn)入神山不算什么，能在神山待的穩(wěn)才算本事。”

“還請圣子賜教。”姬雪若凝起黛眉，一副洗耳恭聽之態(tài)。

“想與神山諸族打好關(guān)系，首先得需要人脈。蛇族已經(jīng)退出神山良久，往日關(guān)系怕是早就派不上用場。但蛇族對我金鵬族有恩，我金鵬族不可能對蛇族坐視不管。金鵬族在神山人脈通達(dá)，只要族中長輩美言幾句……”

姬雪若聞言抿唇，“圣子說笑了，蛇族如今不過是偏安一隅的小族，哪敢奢望神山席位？當(dāng)日尋蓮藕心，也不過是不忍見圣子遭難。”

羽挽月一直獨自沉默品茗，并未插嘴兩人間的對話，聽到此處她卻是視線微抬，聚于姬雪若的身上。

她深知這少女是口是心非，裝出柔弱之姿婉拒的同時，卻又不忘提醒圣子她的救命之恩，分明是想讓圣子出于憐惜而主動為其降低條件。

如此懂得利用自己的優(yōu)勢，著實是個聰明的女子。

一想到這樣的女子即將遭遇厄運，她竟生出些惋惜之情，搶在自家圣子前開口道：

“雪若族長不必妄自菲薄。蛇族女子個個出類拔萃，單論這一手控蛇之術(shù)，便勝過神山半數(shù)妖族。”

羽瀟然也是附和道，“不錯不錯。只是這神山席位事關(guān)重大，我金鵬族雖愿助蛇族一臂之力，但也該讓神山諸族看見蛇族的誠意。”

姬雪若捏緊杯盞：“要多少才叫誠意？”

羽瀟然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，故作慷慨道：“光是神山七大妖族，打點就需七千枚上品靈石，我金鵬族不光不收，還能替蛇族出三千枚。”

姬雪若面色一緊，“可即使是三千枚上品靈石，對我蛇族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(shù)目。”

“蛇族主要收入來源，乃是蛇山下的火精礦脈。族長拿不出靈石，用火精礦也是一樣的。”

“實不相瞞，火精礦早就開墾殆盡，否則我們又豈會棄蛇山于不顧。”姬雪若長嘆一聲，面上泛起難色。

“雪若族長不必憂心！你乃是我羽瀟然的救命恩人！這個忙，我?guī)投耍　庇馂t然忽地拍案而起，振振有詞道，“其余妖族皆可不管，唯獨這七大妖族必須打點好。七大妖族本就不缺錢，無非是要看個誠意。雪若族長可知，他們對蛇族的什么最感興趣？”

姬雪若面容微怔，“是什么？”

“自然是——蛇祖之血。”

妖族成年時都需要經(jīng)過洗禮覺醒血脈，但靠祖血洗禮卻是大多數(shù)妖族不具備的一環(huán)，而靠祖血繁衍生息更是在妖族之中獨樹一幟。

為了打消它族對蛇祖之血的覬覦，蛇族曾大方分給了一些妖族，果然發(fā)現(xiàn)這蛇祖之血對除了蛇族之外的妖毫無用處。

可連姬雪若自己都不知道的是，經(jīng)過南海仙島一役，一個傳聞悄然在這些大妖族之間傳播開來——蛇祖之血里，竟有龍血。

金鵬族長讓羽瀟然來蛇族最大的目的，便是驗證這蛇血池到底是何物，其次就是火山下的火精礦，最后才是這些蛇女的妖丹。

只是蛇血池畢竟是蛇族最重要的圣地，羽瀟然再傻也不可能傻到請對方帶他去蛇血池看看，蛇族也不可能會同意。所以他們只是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了重建后的蛇祖殿輪廓，卻不知蛇祖殿中已經(jīng)沒有了蛇血。

“他們要蛇祖之血做什么？蛇祖之血對不是蛇族的妖，根本沒有作用啊。”姬雪若茫然問道。

“有沒有用，跟感不感興趣并無關(guān)系。”羽瀟然笑道，“他們只想看見蛇族的誠意，便足矣。”

姬雪若指尖驟然收緊，面上卻泛起苦笑，“容我與長老們商議……”

“不急不急！”羽瀟然和羽挽月悄然對了一個視線，便又廣袖輕拂坐了回去，“美酒佳肴當(dāng)前，不聊這些乏味的大事。我倒是好奇，蛇族這酸梅湯是何配方，怎么越喝越好喝了呢！”

姬雪若怔然，只好舉杯陪笑著。

……

羽瀟然的寢殿內(nèi)，羽挽月望著掌心閃爍的金羽符，壓低聲音道：

“二百金鵬衛(wèi)已埋伏在祖地外圍，子時三刻便動手。”

羽瀟然略微頷首，絲毫不擔(dān)心這金羽符有被人察覺的可能，因為這是他們金鵬族最厲害的秘寶之一——

人族可用嬰兒心血煉成命牌，萬里可知生死。而金鵬族第一片長出的羽毛，又稱本命金羽。拔下某個族人的本命金羽，他的修為再不能寸進(jìn)，卻可以通過這本命金羽煉成的金羽符與本體傳音，而且神鬼不覺。

此法固然殘忍，卻以犧牲個別族人的前途為代價，給金鵬族帶來了更大的利益。

“記住了，能不殺就不殺。這蛇族已經(jīng)窮成這樣，人可不能再沒了。”羽瀟然望向殿外沉沉的暮色，唇角已勾起抑制不住的弧度。

“其實……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。”羽挽月忽地抿唇道。

“怎么？”

“宴席上圣子試探蛇族族長，可蛇族不僅靈石掏不出，火精礦也枯竭了。那蛇族是靠什么壯大的？”

“蠢笨。”羽瀟然啐了一口，似是對自己的智力勝過這高傲女子頗為得意，“自然是這姬雪若為了證明能力涸澤而漁，不僅透支族中積蓄，還將那火精礦挖盡了用于提升族內(nèi)實力。要不然，她怎會境界突破如此迅速？你路過她妹妹院子的時候不也察覺了？連她妹妹都要突破凝水中境了，若不是用了非常手段怎么可能？現(xiàn)在她們自己揠苗助長，也怪不得我們提前收割了。”

羽挽月聞言卻是默然，盡管她下意識也和圣子想得差不多，但卻總覺得不太對勁。姬雪若在她看來雖是個可塑之材，但會不會做出這種決定她也無法確定。可以她對柳道友的了解來看，她會允許自家族長涸澤而漁嗎？還是說……她也覺得蛇族到了需要孤注一擲的地步？

但事已至此，繼續(xù)猶豫只會顯得優(yōu)柔寡斷。

吞并一個連化羽圓滿都沒有的妖族，他們金鵬族何須這般謹(jǐn)慎？

夜風(fēng)掀起檐角銅鈴，碎響混著硫磺氣息吹入寢宮。

子時三刻，殘月如鉤。

羽瀟然倚在寢殿朱漆廊柱上，指尖摩挲著金羽令，金鵬衛(wèi)的傳音透過金羽令不斷傳來：

“挽月長老堪輿無誤，蛇族禁制成功破除。”

“已至蛇族腹地，蛇族并未察覺夜襲。”

“第二道禁制破除，蛇族防御如紙糊……”

他看著窗外的蛇族腹地，愈來愈多的房子亮起燈火，唇角噙著志在必得的笑意。

整個蛇族忽然躁動了起來，羽瀟然聽著窗外傳來的女子尖叫只覺悅耳，心中盤算著待會兒定要讓這尖叫更加高亢。

忽有一聲銳響刺破夜色，金羽令中傳來的聲音驟然顫抖：“不對！她們、她們是——”

羽挽月頓時臉色一變，心中警鈴大作，她抬頭時只見火光中騰起幽藍(lán)毒霧，如青磷鬼火般在夜色中游走，隱約傳來男子的慘叫。

可這蛇族哪里的男子？

羽瀟然也意識到了不對，當(dāng)即沖出殿外，眼前景象卻讓他瞳孔驟縮。

他印象里這些溫婉可人的蛇女們此刻唇角泛著寒鱗，齒間毒牙閃爍冷光，哪里還有半點之前所見那副眉目傳情的樣子？

而躺在地上的金鵬衛(wèi)們正隨著甲胄一起滋滋融化，肌膚潰爛如膿水。

三位蛇族長老立于毒霧中央，廣袖翻卷間蛇影重重，竟與三位化羽境的金鵬衛(wèi)頭目纏斗在一起。

少數(shù)幸存的金鵬衛(wèi)已是縮在一起瑟瑟發(fā)抖，對這些口吐劇毒的蛇女忌憚不已。

“怎會如此……”

羽瀟然訥訥自語，意料中那完全一邊倒的屠殺卻并未出現(xiàn)，甚至截然相反。

他望著毒霧中翩然起舞的蛇女，終于發(fā)現(xiàn)那些被她視作“柔弱”的蛇族女子，遠(yuǎn)比他想得更加狠毒。

恍惚間，那個清艷無雙的少女自毒霧中走出，玄色廣袖染著幽藍(lán)磷光，唇角淺笑依舊，卻多了幾分森冷。

羽瀟然見之咬牙切齒，握緊的金羽令在掌心留下血痕，此時的他哪里還沒明白，這三日所見所聞，皆是面前少女給自己準(zhǔn)備的假象！

“你竟敢設(shè)局陰我！”

“設(shè)局？”姬雪若輕笑，目光掃過滿地狼藉，“不過是將計就計，金鵬族要吞我蛇族，卻不知蛇都帶毒？”

“他們每個人都吃了上品辟毒丹，連彩蛛族的毒都不怕，怎么可能被你們毒成這樣！”羽瀟然嘶吼著，現(xiàn)在即使他們能拿下蛇族，卻也彌補不了這么巨大的損失了。

“是啊，正是因為我們知道金鵬族早有預(yù)謀，所以連一點僥幸之心都不敢有。我特意帶你們逛了三日，將蛇族都走遍了，我們的確一點防備也沒有，不是嗎？”姬雪若笑容恣意，長發(fā)飛舞的模樣恍若天仙，“蛇祖之毒可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毒啊，今日蛇族上上下下，沒有一人再有保留。”

羽挽月凝視著姬雪若眼底的篤定，忽然意識到這三日所見的“貧瘠”“弱小”，不過是蛇族故意撕開的傷口，露出最誘人的血肉，引她們咬下致命一口。

“難怪蛇族明明羸弱，卻能延續(xù)千年不被吞食，原來竟是靠這口毒。”羽挽月的聲音還是輕描淡寫，竟還點評了起來，“看來這毒也是限制重重，否則喝了那么多茶，足夠我們死好幾回了。”

“正是因為限制多才藏得深，也幸好如此，這個秘密才一直保留。”姬雪若昂首挺立，半點不落下風(fēng)。想當(dāng)初她在玉環(huán)池，也是靠著蛇祖之毒才以靈臺中境反殺了凝水圓滿的大公子。

羽挽月不由心中更加高看她三分，對少女的深藏不露她自認(rèn)厲害，卻并不認(rèn)為自己會失敗：

“這不是你死我亡，這是蛇族必亡。你們將蛇祖之毒盡數(shù)用盡，以為能跟金鵬族魚死網(wǎng)破，但不知不過傷到了我們的皮毛，金鵬族接下來的怒火你承擔(dān)不起。”

姬雪若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般噗嗤笑出聲來，頓時月?lián)u花顫：“挽月長老覺得你能走？”

“我當(dāng)然能走。”羽挽月沉吟一聲，屬于化羽圓滿的威壓陡然攀升，背后金翅若隱若現(xiàn)，毒霧靠近她時竟如泥牛入海。

姬雪若卻笑意不減：“昨夜挽月長老想上蛇山而不得，不如今日我請你去？”

她轉(zhuǎn)身望向火山方向，赤紅煙柱在夜色中隱隱約約，廣袖在夜風(fēng)中翻卷如蛇信。